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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麦客

分类:生活情感 作者:侯天贵 整理时间:2021-06-13期刊:《读者·原创版》2020年9期 阅读数:人阅读

前几天,突然有一个微信名为“陇东硬汉”的人要求添加我为微信好友,我一时发蒙,看附言:“我是赢斌……”

我心头一热—这位“陇东硬汉”原来是我30多年前结识的一位麦客朋友。添加后,我俩热络地聊了起来。

手机屏幕不时闪烁,我们互相通报各自的近况。“陇东硬汉”如今经营着10亩果园,采摘季节,果子由当地果业合作社统一收购,销往全国各地。他每年有10多万的收入,被镇政府评为“致富带头人”。

和赢斌的网络相遇,勾起了我对30多年前那段往事的美好回忆。那是20世纪80年代后期,父亲已经年迈,孩子尚小,家里有6亩责任田,麦子在一夜之间说黄就黄,收割成为大问题。父亲让我去祝家莊街道雇请麦客,并交代了注意事项。

去祝家庄街道雇请麦客的人很多,当一辆班车到来,人们蜂拥而上,麦客成为争抢的目标。我幸运地从打开的车窗里接住了递下来的一个褡裢,褡裢的主人是一个20出头、面色黑里透红的小伙子。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说道:“走,跟我走!”

他说:“掌柜的,曹(陇东方言,‘咱的意思)是撵场的,还没和你论场(讲价钱)哩!”

我说道:“随行就市,不会少你的,赶紧走。”

“掌柜的,曹大(爸)在车上,还没有下来。”

哦,原来是父子俩一同出征。等到那位憨厚里透着狡黠的甘肃汉子下车时,一车麦客已经被心急火燎的雇主一抢而空。

我紧抓着小伙子的手不敢松开,按那天祝家庄街道每亩45元的行情敲定了这对父子兵。

自古秦陇地域相近,文化相通,语言障碍不大,我推着自行车和他们边走边聊。甘肃汉子貌似憨厚,实则精明异常,能言快语,还颇为幽默。他说:“说起陇东的麦客,那年代久远了。每年八百里秦川麦子一黄,静宁、秦安、庄浪的陇东汉子在家里就待不住了,他们背起褡裢,叫上邻居或引上后人,来关中道撵麦场、逛世事、开眼界、浪美景!”

一个令人神往的“浪”字,把麦客撵场描述得颇有诗情画意。我忽然对这对背着褡裢、手持镰刀、出门撵场的麦客父子心生敬意。

到家后,免不了热情招待,让他们吃饱喝足。眼看屋外天热地炎,日头正红,老麦客来了精神,说道:“掌柜的,曹今儿碰到了好天气,割麦子是越晒越好割,越热越省力。”说话间,他迫不及待地随我来到地头,使我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陇东麦客”。只见父子俩提着镰刀,叉开方步,朝田垄上那么一站,先是面朝太阳,手搭凉棚,如检阅台上的将军一般,将一望无际的麦田欣赏一番,而后一声赞叹:“好庄稼呀!掌柜的,今年又要发了。”说罢,紧一紧腰带,往掌心唾了一口唾沫,猫腰叉腿,拉开阵势,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口气割下来,一片麦子在他们父子俩身后便成了捆儿,躺满麦茬地。割累了,老麦客只龇一龇牙,直一直腰,用拳头捶几下脊梁骨便又开割。他儿子脱掉上衣,拴在腰间,黝黑的肩膀在太阳下泛着红光,一口气割到了地头。

眼见日头落山,老麦客迈着步子,沿割倒的麦田横纵走量了一遍,而后用麦秸在地上划拉几下,说道:“掌柜的,你这一片地是二亩一分八厘,只多不少。”

我惊呆了: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神人!用步伐量的结果和生产队用米尺测算的亩数不差分毫!我对这个陇东汉子瞬间崇拜得五体投地。

回家吃完晚饭,结清了账目。家里地方大,我想留下父子俩,明天继续割麦。谁知老麦客执意不肯,说:“曹出门撵场,就要赶场,不知道明儿是啥场价。”我立即承诺:“只要你信得过我,明天一早我就去祝家庄打问场价,绝不让你们吃亏。”

见我一脸真诚,他才答应。随即和我拉开了有关陇东麦客的话匣子,他们那里还流传着这样的歌谣:

做啥哩?洗案哩,

我给我娃擀面哩,

我娃吃了荞麦面,

转眼长成大脚汉,

出门走州县!

做啥哩?织布哩,

我给他大缝衣哩,

他大黑是黑,

偏给他烙个白锅盔,

背到关中当麦客……

听着这些极富地方文化特色的歌谣,我一下子对麦客有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就骑上自行车去祝家庄街道打探场价,结果因为天气热,麦客更稀少,割一亩地的工钱涨到80块钱。回来后,我如实告诉他们当天的场价,老麦客喜悦地说道:“掌柜的,曹年年来关中道赶场,你是曹见到的一个实在厚道人。如果你不嫌弃,明年我还来你这儿。”当天,他们父子俩割了二亩八分地,我按每亩80元结清了账目。200多块钱在20世纪80年代是个不小的数目。分别时,我还给他俩准备了些干粮,如果遇到下雨天没有场赶,困在路上的时候可以充饥。老麦客甚是感激,跟儿子说道:“赢斌,你把掌柜的名字和地址记下,你识字,会写信,以后能联系。”我望着身背褡裢、手拿镰刀的父子俩的背影,从心底涌出一种莫名的感动。

那年夏收过后不久,我就收到了一封发自甘肃省秦安县莲花镇淡溪村的来信。

信是赢斌写的。信中说他们离开祝家庄后,一路向西撵场,经过凤翔、陈村、千阳、东风、草碧,共一个月时间,回到秦安,刚好赶上他们那里的麦子黄了,没误农时,一切安好。

此后几年,他的父亲渐老,不再出远门。赢斌每年都把祝家庄作为第一站,帮我收完麦子,然后结伴撵场,一路向西。

20世纪90年代初,随着孩子们进县城念书,我也放弃了责任田的耕种,但和赢斌的书信往来一直没有中断。其间,赢斌还专门来岐山家里做客,和我一起去周公庙、五丈塬等地浪了一回。

后来,手机进入人们的生活,我们两人互相告知对方电话号码,逢年过节发条祝福短信,自有一份浓浓的暖意。

后来,我得知他的父亲已经谢世,那时还没有微信、支付宝,我只好去邮局汇款,表达了自己的一点儿心意。再后来,得知赢斌的孩子考上了兰州交通大学,家里的光景也一天天好起来。

如今,轰鸣作响的大型收割机进入麦田,几亩麦子一支烟的工夫就被拾掇利索了。陇东麦客已经走进历史,但留给我的记忆依然深刻。他们在这块古老的黄土地上洒下了汗水,同时也播下了纯朴、浑厚、任劳任怨等传统美德,令人回味,令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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