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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寥道潜

分类:写本漫谈 作者:周裕锴 整理时间:2022-05-22期刊:《古典文学知识》2021年1期 阅读数:人阅读

道潜(1043—?),是北宋最有名的诗僧之一。他本名昙潜,号参寥子,於潜人,俗姓何氏。他是大觉怀琏禅师的弟子,属云门宗青原下十二世。晚住杭州智果寺,赐号妙总大师。今存《参寥子诗集》十二卷,各体皆工。南宋陈起辑《宋高僧诗选·后集》卷中选其诗三十二首,所选数量为宋僧之冠。

道潜与苏轼、秦观为诗禅之友。陈师道《送参寥序》说:“妙总师参寥,大觉老之嗣,眉山公之客,而少游氏之友也。释门之表,士林之秀,而诗苑之英也。”俨然将道潜视为僧人、士人、诗人三合一的杰出代表。这三种不同的角色在道潜身上体现为多重矛盾统一体,苏轼说他“与人无竞,而好刺讥朋友之过;枯形灰心,而喜为感时玩物不能忘情之语”(《参寥子真赞》)。惠洪说他“有标致,然性褊尚气,憎凡子如仇”(《冷斋夜话》卷六)。这在他的诗中也表现得很充分,一方面向往在山林江湖中隐居参禅,恬淡退让,另一方面又体现为向往人世间的温情,爱才若渴,嫉恶如仇。苏轼与道潜唱和甚多,曾称赞他“新诗如玉屑,出语便清警”,并告诫他“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诗法不相妨,此语更当请”(《送参寥师》)。这一教导道潜一直记在心上,并传授给年轻诗僧善权:“文章妙处均制馔,不放咸酸伤至味。眉阳老人文所宗,此语得之吾敢秘。”(《赠权上人兼简其兄高致虚秀才》)他称赞僧友“禅余喜赋咏,妙语逾珪璋”(《答柯山晓上人》),也可看作他的自供状,参禅之余不仅喜欢“赋咏”,而且追求像珪璋一般的“妙语”。晁公武称道潜诗“其言清丽,不类浮屠语”(《郡斋读书志》卷四下《参寥集》提要),评价大体得当。

据传,苏轼知徐州时,道潜来访。苏轼宴请宾客,遣一妓女向道潜求诗,道潜提起笔立马写了一首:“寄语巫山窈窕娘,好将魂梦恼襄王。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风上下狂。”一座大惊。这事《侯鲭录》《冷斋夜话》皆有记载,《參寥子诗集》卷三题为《子瞻席上令歌舞者求诗戏以此赠》,文字略异,这首诗表达了僧人拒绝妓女挑逗的态度,喻妓女为巫山神女,喻禅定之心为沾泥柳絮,写得非常婉约而贴切,优雅而不失风度。宋代有诗评家认为道潜化用唐诗僧皎然《答李季兰》诗之意:“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七)不过,皎然诗显然暗用了《维摩诘经》中天女散花的典故,而道潜却能在宴会的场合,信手拈来“沾泥絮”的形象,不仅完全脱去佛经的痕迹,具有生活情趣,而且显示出构思的机敏和遣词的巧妙。

作为僧人,道潜虽拒绝妓女的挑逗,遵循清规戒律,却不妨对世事横加讥刺,以至于忘记出家初心。试看他的几首七绝:

高岩有鸟不知名,款语春风入户庭。百舌黄鹂方用事,汝音虽好复谁听。(《绝句》)

去岁春风上苑行,烂窥红紫厌平生。而今眼底无姚魏,浪蕊浮花懒问名。

城隈野水绿逶迤,袅袅轻舟掠岸过。欲采芸兰无觅处,野花汀草占春多。(《湖上二首》)

前一首高岩之鸟比喻贤人,暗指苏轼这样德才兼备的君子;百舌黄鹂比喻小人,指鼓弄新法的王安石之党。苏轼在熙宁年间曾作《上神宗皇帝书》,而未被进用,所以道潜有此叹。后二首作于苏轼遭贬谪之后,皆以花为喻,诗人看惯洛阳牡丹中的姚黄魏紫,不屑于当今满眼的“浪蕊浮花”;诗人欲采摘格调高洁的香芸幽兰,而春天却被“野花汀草”所占据。表面上写的是对不同花品的爱憎之情,实际上暗含崇敬苏轼、鄙视群小的情怀。虽然这些诗采用了比兴手法,但讽刺之意毕竟过于明显。据朱弁《风月堂诗话》记载:“东坡南迁,参寥居西湖智果院,交游无复曩时之盛,作《湖上》绝句云云。诗既出,遂有返初服之祸。”这两首《湖上》绝句遭人告发,竟导致道潜被剥夺僧籍。

作为未忘世情的诗僧,道潜与身心俱空的地道出家人颇为不同,他笔下的风景,没有山林枯寂之气,而充满生活气息和人情味。比如:

曲渚回塘孰与期,杖藜终日自忘机。隔林仿佛闻机杼,知有人家在水西。(《东园》)

赤叶枫林落酒旗,白沙洲渚夕阳微。数声柔橹苍茫外,何处江村人夜归。(《秋江》)

第一首诗以“杖藜终日”的游憩代替了“蒲团终日”的禅定。“隔林”二句虽夺胎于帛道猷的“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但“机杼”声和水西人家的联想,更富有人情味。第二首诗中关于江南水乡的描写,也极为生动传神,值得注意的是前两句的视觉描写,突出枫林和洲渚的鲜明色彩,后两句则用听觉描写,写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江村夜归船的温情。两首诗都是用声音唤起对人家的联想,构成一种想象中的画面。因此可以说善于描写“声音风景”(soundscape),是道潜诗的一大特点。

苏轼记载道潜论诗之语:“老杜诗云:‘楚江巫峡半云雨,清簟疏帘看弈棋。此句可画,但恐画不就尔。”(《书参寥论杜诗》)而道潜自己的诗,正能写出可画而画不就的意味,如《江山秋夜》:

雨暗沧江晚未晴,井梧翻叶动秋声。楼头夜半风吹断,月在浮云浅处明。

写出时间的变换中景物的变换,由雨暗到风动,由风动到云浅,由云浅到月明,富有动感的画面,的确很难画出。道潜最有名的“诗中有画”的作品,大约要算《经临平作》:

风蒲猎猎弄轻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州。

这首诗写临平道中所见之景,体物精工,风蒲、蜻蜓、藕花构成一幅设色工笔画。此诗脍炙人口,在当时和后世都非常有名,不少宋诗选本都将其视为道潜的代表作。据说苏轼一见此诗,便令刻诸石。宗室妇曹夫人善丹青,依诗意作《临平藕花图》,人争传写(见《续骫骳说》)。

道潜诗以七绝最工,而其他诗体也有不少佳作。如《何氏寒碧堂》一诗,能将七古的横放奔肆改造为五古的闲淡幽雅:

城东千亩春萧瑟,修竹漫山爱如栉。飕飕细浪鸣石齿,黯黯苍云翳朝日。虚堂正在无有处,不惜千竿开翠密。鸟鸠野鹊亦解喜,颉颃穿林语啾唧。但得凉阴过酒樽,莫辞晚色侵书帙。蓬莱仙人为书榜,笔端矫矫龙蛇逸。壮观南来无与伦,千载风流君不失。

据《舆地纪胜》卷四十九记载,寒碧堂在何氏所居黄州东门之外,苏轼为之作画竹石及赋诗。诗中描写寒碧堂为满山修竹所环抱的情景,浓荫密蔽,翠碧如染,鸟声啾唧,幽雅清凉,而堂的主人饮酒读书于其间,何等风流潇洒,再加上“蓬莱仙人”苏东坡为之书榜,真可谓千载胜事。此诗善于营造环境,语言清丽可喜。

道潜的五律最知名的当数《次韵龙直夫秘校细雨》三首之二:

薄雾兼寒雨,凌晨霭未分。细宜池上见,清爱竹边闻。斗帐侵兰梦,虚棂逼蕙熏。晚来欣小霁,钩箔见疏云。

吴可《藏海诗话》曰:“参寥《细雨》云:‘细怜池上见,清爱竹间闻。荆公改‘怜作‘宜。又诗云‘暮雨边,秦少游曰:‘公直做到此也,雨中、雨傍皆不好,只雨边最妙。”道潜曾拜访王安石,诗集中有《访荆国王公三首》。王安石为其诗改字,乃是因为“怜”与“爱”意思相同,对仗有合掌之嫌。今本《参寥子诗集》已改“怜”为“宜”,又“竹间”为“竹边”,大约是受秦观评语的启发而改动。

道潜的七律如《九江与东坡居士话别》,作于元丰七年,颇能见出他与苏轼的深厚感情:

霅水黄楼赤壁间,胜游长得共跻攀。屠龙冉冉空三载,窥豹悠悠愧一斑。投锡云林聊避暑,绝江舟檝自东还。求田问舍知何处,杖屦它时访小山。

诗中回顾自己在湖州(霅水)、徐州(黄楼)和黄州(赤壁)与苏轼交游之事,自惭未窥见其妙处。尾联写九江话别之后,希望知道今后苏轼归隐之处,以便他日拜访。“小山”用淮南小山《招隐士》之事,代指归隐者。苏轼《次韵道潜留别》云:“为闻庐岳多真隐,故就高人断宿攀。已喜禅心无别语,尚嫌剃发有诗斑。异同更莫疑三语,物我终当付八还。到后与君开北户,举头三十六青山。”这一年苏轼由黄州量移汝州,汝州近嵩山,有三十六峰。诗中的“三语”,出自《世说新语》阮瞻所言“将无同”,借指儒佛无差别;“八还”出自《楞严经》。道潜与苏轼的关系,正如苏轼《八声甘州·寄参寥子》所言:“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

《参寥子诗集》中还有几组六言绝句,共数十首,这也是道潜诗的特色之一。南宋洪迈《容斋随笔·三笔》卷十五曾论述“六言诗难工”,并指出唐人六言绝句甚少。其实,宋初诗坛也几乎无人作六言,北宋中叶以后作者才渐渐多起来,而道潜是较早大量创作六言的诗人之一。他的六言绝句抛弃了禅门偈颂质木无文、禅语说理的套路,也不同于苏轼、黄庭坚以才学为诗的倾向,而是沿袭了画家兼诗人文同(《郡斋水阁闲书》)的风格,以“清绝可画”见长,如《夏日山居》十首中的几首:

杜宇鳴春已歇,蔷薇尚有余花。吾庐宛同彭泽,绕屋美荫交加。

麦浪遥翻陇底,云峰忽起空端。拄杖支颐松下,直须细细吟看。

山月明含草木,溪风暗度襟裳。寂寂帘栊夜半,羽虫相趁飞扬。

门外溪行碧玉,林梢日堕黄金。好景莫愁吟尽,会看月出遥岑。

组诗中描写了夏日山中优美的景色,蔷薇、麦浪、云峰、山月、溪风、草木、羽虫、流水、落日,突出其给人视觉上的美感,触觉上的凉爽,消去夏日的热恼溽暑。他还有《与定师话别六言》四首、《次韵闻复西湖夏日六言》十首、《次闻复湖上秋日六言》十首等。试看《西湖夏日六言》:

夜深一碧万顷,仿佛明河接天。岸曲风篁成韵,绝胜细管危弦。

湖光宛同玉镜,堤柳若房栊。六月行人过此,未输仙客壶中。

河汉斗杓横七,重城漏鼓传三。露鹤一声何许?嘎然震响空岩。

风格宛转清丽,与其擅长描写“声音风景”的七绝如出一辙。与道潜六言唱和的闻复,也是杭州著名的诗僧,然其诗今已不传。

宋人吴可《藏海诗话》称“此老诗风流蕴藉,诸诗僧皆不及”,大致代表了北宋诗坛对道潜诗的一般看法。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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