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饲料暴富记

拉贾斯坦邦在印度西北部，这里的气候异常干燥，土地贫瘠，每年只有在季风季节到来时才能盼上那么几滴降水，灌溉为数不多的庄稼。庄稼里，有一种十分不起眼的豆科植物，叫瓜尔豆。

这种豆子对你来说可能很陌生，但在各种各样的零食里，它还蛮常见的。瓜尔豆中能够提取出一种叫“瓜尔胶”的食品添加剂，你可以在很多食品包装袋上的成分配料表中找到它。

在干旱的地方，种子需要尽可能多地抓住水分才能发芽，瓜尔豆里的瓜尔胶就是干这个的。季风季节一到，雨一落下来，它就能够把水分子团团抓在身边，形成一团黏糊糊的物质，好让种子发出芽来，也能给新芽提供营养。

这团黏糊糊的东西，就跟做饭时勾芡是一个道理—科普博主会告诉你这是淀粉的“糊化”作用，美食博主会告诉你这是给食物“增稠”，本质都一样。而瓜尔胶是比淀粉功效强8倍的增稠剂，它能让汤更浓，让冰激凌更致密。

对拉贾斯坦邦的农民而言，把瓜尔豆卖给食品厂只能挣点儿零花钱。毕竟，这种增稠剂的用量实在是非常小，而且也有别的东西能够替代(比如明胶、黄原胶等不那么强力的增稠剂)。

瓜尔豆的主要身份，其实还是牛饲料。它的豆荚和豆子纤维很粗，口感很硬，要拼命烹煮才能勉强入口。这种不好吃也没前途的东西，几乎只在印度北方三邦(拉贾斯坦、哈里亚纳和一部分的古吉拉特)找得到，而印度瓜爾豆的产量却占了全世界总产量的80%以上。

但是，天知道进步的科学技术哪天会让完全不相干的事物产生联系。

2011年，几乎是一夜之间，瓜尔豆的价格涨了10倍到15倍，而印度瓜尔胶的出口数量涨了20倍。发生了什么?

石油公司轰隆隆地闯了进来，它们要用瓜尔胶挖石油。

这就要说到另外一种东西了：水力压裂技术。

这是一种近20年才大规模兴起的石油和天然气开采技术。在许多页岩层里的确是有石油的，但是它们都沉积在石头缝里，很难开采。简单来讲，水力压裂技术就是把水硬挤到石头里，把石头给挤破，让页岩里沉积的油和气顺着裂缝跑出来。

水力压裂技术其中重要的一环，就是开发出一种合适的“水”，术语叫“压裂液”。瓜尔胶足够黏稠、足够强力，能够将类似于泥沙的物质搅拌起来一起挤进页岩层，为油、气留出空隙的同时又不会破坏地基的稳定性。否则石头全挤碎了，水流走了，地层就垮了。

突破了技术瓶颈之后，用水力压裂技术采油的规模一下就上去了，美国本土可开采的石油总量一下就翻了倍，国际油价应声下跌，从最高点的100多美元一桶，一下降到了不到60美元一桶(虽然那几年还有其他原因影响油价，但水力压裂技术的扩张是重要因素之一)。美国气也直了腰也硬了，不用再看着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成员国的脸色行事了。

印度北方农民手里的牛饲料忽然就变成了香饽饽。2011年至2012年，瓜尔豆90%的产量都贡献给了北美的油田;进口瓜尔胶，一度占了美国石油公司运营成本的1/3。

印度本土农业公司Vikas见机行事，为拉贾斯坦邦的农民免费提供新的瓜尔豆种子，让他们把地里的棉花换掉，全种上瓜尔豆。为了让农民配合，一亩地Vikas公司先“砸”800美元预付款;其他小公司也急忙跟进，抢占风头，价格有时候一天一涨，让人眼花。

拉贾斯坦邦的农民们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原来鞋都没的穿的他们，忽然就盖起了小楼，有的还开起了SUV。女人们买了一拨儿又一拨儿的金银首饰，有的还去了欧洲旅游。原来的穷乡僻壤，突然就因为牛饲料而财大气粗了。

但这样疯狂的光景，只持续了不到两年。

在“瓜尔豆热”之下，印度政府开始规范瓜尔豆的交易市场，挤走“炒豆客”，保护这种重要的出口作物不受国际资本控制。迫于压力，石油公司开始寻找替代品：地中海的长角豆、南美洲的刺云石，甚至中国的决明子，并加紧研发替代品。大自然对于同一个问题总有多种多样的解决方案。但不管怎么说，这时候，一部分人才体会到物种多样的重要性，或许对环保嗤之以鼻的“工业党”们，也开始若有所思了。

在豆科植物排着队朝暴富行列行进的时候，中科院长春应用化学研究所王丕新团队于2012年成功研制出人工合成的压裂液增稠剂，并申请了国家发明专利，随后几年投入量产。尽管石油行业从业者表示，瓜尔胶还是最好的压裂液，但合成技术能够大大降低瓜尔胶的用量，并且质性更稳定、更耐高温作业。油田开采正式摆脱了以瓜尔胶为主的年代。

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就是水力压裂技术对环境的影响。有不少研究都表明，这种用化学外加物理手段“暴力挤石头”的操作，很可能会破坏地下水水质，如果监管不力，会影响当地生态环境乃至人民生活用水安全。无论如何，水力压裂技术的疯狂发展近几年冷下来不少，瓜尔豆的收购价也随之惨跌，恢复到了2011年的水平。那些在高位入市的农产品小公司，自然是赔得倾家荡产。

拉贾斯坦邦的农民又回到了靠种瓜尔豆做副业的光景—目前有40%～50%的瓜尔豆用于石油开采行业，出口量不到高峰时期的一半，价格也很低。对于农民们而言，这再也不是什么能够让他们暴富的行当。

只是，人们恐怕从没有想过，世界石油产业曾经被一种牛饲料疯狂支配过;人们也都无法料到，科学技术会把我们带到哪条奇妙的冒险之路上，一如拉贾斯坦邦的农民无法预见2011年的那一场暴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