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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诗仙金陵情

分类:文学史话 作者:王许林 整理时间:2022-05-22期刊:《古典文学知识》2020年1期 阅读数:人阅读

金陵为南京古称,得名于战国时楚威王于城西石头山建“金陵邑”,其背倚钟山,怀抱大江,内蓄前、后湖,外通秦淮河,既有北方山河的雄浑大气,又有烟雨江南的婉约柔媚,尽得地理形胜之美,独造“钟山龙盘,石城虎踞,乃帝王之宅也”。李白短暂的一生中,从青壮年到垂暮之年,前后六次拜访、游览金陵古城,并且留下许多不朽的诗歌作品。古金陵的许多景观、胜迹、民俗风情,已经消亡在历史长河中,但在李白的生花妙笔中可以复活,可以绘声绘影、活灵活现地展示在人们的眼前!这是一个新鲜而有趣的课题,历来研究李白的著述,虽不乏提及李白与金陵的交游,但大多寥寥数笔,语焉不详。因此,笔者试图结合李白的作品,再借助相关的文献资料,对李白与金陵之游作一番较全面的查证、梳理和发掘,努力搞清楚李白六游金陵的时间、背景和前后缘由,尽量还原其真实的历史风貌和难以割舍的情缘,并由此及彼,大体勾勒出李白大起大落、变化多端的人生轨迹。

首游金陵风流倜傥

李白第一次金陵之游,是唐玄宗开元十三年(725)秋天,时年25岁。就在去年春天,他怀着“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上安州裴长史书》),告别家乡四川,过三峡、登峨眉、望庐山之后,就沿江东下,来到仰慕已久的金陵。此时的李白,年轻气盛,才华横溢,器宇轩昂,风流倜傥,他被这个东南第一都会震撼了,也被这个六朝金粉之地陶醉了!且看他初见金陵的印象:“晋家南渡日,此地旧长安。地即帝王宅,山为龙虎盘。”“当时百万户,夹道起朱楼。亡国生春草,王宫没古丘。”(《金陵三首》)《登瓦官阁》更有生动描绘:“晨登瓦官阁,极眺金陵城。钟山对北户,淮水入南荣。”怀古思幽,历史沧桑的浑厚内涵,山川形胜的美不胜收,尽情流露笔下。至于秦淮河畔的秦楼楚馆、烟花巷陌,更是青年李白流连忘返的地方。他的风流快意,他的洒脱不羁,毕现于乐府新曲《杨叛儿》: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白门为金陵古城门,乐府歌谣中常作男女幽会之地。李白再借《杨叛儿》这个乐府曲调,升华为一首男欢女爱的情歌,从唱歌、劝酒到醉留,没有忸怩作态,完全突破礼教的拘束,表现得坦然、热烈而浪漫!还有:“扬清歌,发皓齿,北方佳人东邻子。且吟白纻停绿水,长袖拂面为君起。”(《白纻歌》)“楚歌吴语娇不成,似能未能最有情。”(《示金陵子》)“千杯绿酒何辞醉,一面红妆恼煞人。”(《赠段七娘》)无须多引了,青年李白对这种红袖添香、歌姬助兴的风流生活,是颇为得意、颇为享受的,王安石就李白“诗词十句,九句言妇人、酒耳。”大概就指这一时期的作品。然而,李白毕竟不是一般的风流才子,沉沦于声色之乐而不能自拔,他有理想,有抱负,视建功立业为人生的主调,所以在携妓游乐的同时,亦不忘朝拜、怀念金陵的名人先贤:“携妓东土山,怅然悲谢安!”(《东山吟》)他渴望自己也能像东晋的谢安,指挥若定,以少胜多,取得淝水之战大捷,为国家立下不朽功勋!所以又写有格调高昂的《鼓吹入朝曲》:“铙歌列骑吹,飒沓引公卿。槌钟速严妆,伐鼓启重城。灭子凭玉案,剑履若云行。”位列公卿,为国效力,才是李白真正向往的人生境界!

李白初游可能寓居城南的长干里——这是一个傍临秦淮河、吏民和商旅混居、民风淳朴、经济繁荣的市井街巷。他朝夕相处,耳闻目睹,对底层市民和商人的生活点滴,衣食住行、婚恋嫁娶、悲欢离合,无不了然于心,挥笔成诗,为古金陵贡献了一篇传唱千古、市井气息浓郁的《长干行》:

妾发初复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家书报。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以女子自述口吻,从童年的青梅竹马到初婚的羞涩不堪,再到婚后的炽烈相爱、离别的牵肠挂肚,无不刻画得真切、细腻、传神,若凭空想象,焉能如此?这是唐代金陵市井生活的真实写照,一幅难能可贵的风俗风情画,也是李白在唐代边塞诗、山水诗之外,别开了市井商旅文学的先河,堪为白居易《琵琶行》的前驱!

青年李白在金陵既“玩”又“乐”,既开眼界,又长见识;尽显其风流本性,又展示其才子才华,临别之际依依不舍,留下一篇意韵悠长的《金陵酒肆留别》: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看来,风流倜傥的青年李白,颇有人性和人格的魅力,竟然吸引众多“金陵子弟”——少男少女前来送行!美女“压酒”(新压榨的好酒)助兴,俊男畅饮狂歌,把一个山村水郭的小酒店闹腾得欢快异常热闹非凡!李白也大逞才智,即兴吟诗,落笔即说“香”——柳花本無香,心佳而闻妙香也!而在“香”字的渲染下,桃红柳绿,春光骀荡,美酒之醇,心境之欢,尽在不言中!结尾即景取喻,用眼前奔流不息的秦淮河水故作发问,离别者的难舍,送行者的依恋,又全在一问中!诚如《唐诗别裁》赞曰:“语不必深,写情已足!”

二游金陵壮志难酬

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738),38岁的李白第二次游金陵。在这之前,李白结了婚,在湖北安陆入赘前宰相许圉师家,娶许氏孙女为妻,居城郊山林别墅,生活悠闲安逸,曾作名篇《山中问答》:“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然而,李白梦寐以求的人生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与韩荆州书》),岂能甘心隐而不仕,做一个乘龙快婿?所以婚后三年,他独闯京城长安,试图凭着自己的才华,以及许家在官场的人脉关系和势力影响,谋取一个官职,以遂生平建功立业的政治雄心。但时过境迁,许氏家族的影响早已式微,加之李白恃才傲物的个性,岂能为长安官场所容?他处处碰壁,徘徊于魏阙之下而不得其门。李白在极度失望中作《行路难》:“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羞遂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弹剑作歌奏苦声,曵裾王门不称情……”一吐心中的悲愤和不平!既然如此,李白就在长安与市井少年浪游一段时光,日以斗鸡、走马、任侠为事,写一些《少年行》《侠客行》之类的作品,最后无可奈何地返回安陆家中,又过起饮酒、读书、赋诗的闲散生活。随着岁月流逝,年近不惑而功业无成的痛苦,愈来愈强烈地煎熬着李白的心灵,既然长安不能容,那就下决心“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再作东南之游,寻找新的政治腾达的机会。于是,李白经徐州、楚州、扬州,又到了金陵古城。

李白再游金陵,与十三年前相比,心态和境况大不相同了。他不再出入烟花之地,不再寻求声色之乐的刺激,少年的风流轻狂一变为中年的成熟稳重。因此,李白的兴趣和视野主要放在金陵的历史古迹、遗址之上,突出怀念那些有过大作为、大功业的名人先贤,以求从中汲取历史启示和精神力量。例如,他在《登金陵冶城西北谢安墩》诗题下自注云:“此墩即晋太傅谢安与右军王羲之同登,超然有高世之志,余将营园其上,故作是诗。”冶城为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冶炼兵器的场所,故名冶城;而东晋指挥淝水之战并大获全胜的太傅谢安,与一代书圣王羲之曾共登冶城,远眺风景,故又名谢安墩,遗址在今朝天宫后山。李白前往朝拜,赞叹“超然有高世之志”,其神往之情鲜明可见!再如《秋夜板桥浦泛月独酌怀谢朓》:“汉水旧如练,霜江夜清澄。长川泻落月,洲渚晓寒凝。独酌板桥浦,古人谁可征。玄晖难再得,洒酒气填膺。”谢朓字玄晖,南齐“永明体”的创始人,又任宣州太字、尚书吏部郎,是李白最倾心的诗人。“独酌板桥浦,古人谁可征”,在李白看来,纵然不能像谢安那样叱咤风云、决胜千里,也要像谢朓那样流芳后世,方能不负此生!李白在金陵结交的友人,大多是“超然有高世之志”,如《题金陵王处士水亭》:“何时复来此,再得洗嚣烦。”《送殷淑三首》:“白鹭洲前月,天明送客回。”《金陵江上遇莲池隐者》自注:“时于落星石上,以紫绮裘换酒为欢。”他们饮酒游乐,谈诗论文,情投意合,生活自在而洒脱,但在李白追求的功名事业上,却是爱莫能助,无所作为的。每当静夜独处,他未免感到落寞和失意。这种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情绪,就曲折而深沉地表露于《金陵城西楼月下吟》:

金陵夜寂凉风发,独上高楼望吴越。白云映水摇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月下沉吟久不归,古来相接眼中稀。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

金陵城西楼即“孙楚楼”,西晋诗人孙楚来此登高吟咏而得名,位于城西覆舟山上(今名九华山)。登楼远眺,蜿蜒的城垣,浩渺的后湖(玄武湖),奔腾的长江,皆陈其足下,一览无余。李白选在夜深人静之时,独上高楼,怅望吴越,不禁思绪万千!金陵古城的秋夜是美不胜收的,俯视倒映在水面的白云、城郭,恍若随波摇荡;仰望空中白露如珠,仿佛从月中滴出。寥寥数笔,若真若幻,似虚似实,妙不可言!而诗人的心境,一种孤寂、抑郁、怅茫的意绪,也悄然流露于笔底。他在月下徘徊,在月下沉思,满腹经纶,一腔雄心,向谁诉说,又到何处施展?人世混沌,知音難求,岂不令人伤哉,痛哉!于是,他想起了南齐大诗人谢朓,想起谢氏名篇《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京邑即指金陵),想起篇中的名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既然现实中的知音“稀”,那就古今相接——与古人心心相印,惺惺相惜,古往今来有多少人都是空负才华而命运坎坷呵!所以,这首《金陵城西楼月下吟》是李白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苦闷心灵的写照,也是他从春到秋二游金陵的委婉小结,他要告别金陵,继续寻求大展宏图的新天地!

三游金陵慈父情怀

开元二十八年(740)春夏之交,又一个机缘促使李白第三次金陵之游。李白返回安陆家中后,很不满意那种安逸无为的生活状况,有“酒隐安陆,蹉跎十年”之说。所以许氏夫人病故后,他毅然携女儿平阳、儿子伯禽(小名明月奴)移家东鲁(今山东兖州),投靠当地为官经商的亲友。恰在此时,李白的一位族叔舍人李贲,将赴扬州瓜洲浦任职——而这涉及一项名载史册的重大水利工程,据《旧唐书·玄宗纪》:开元二十六年“润州(今镇江市)刺史齐澣开伊娄河于扬州南瓜洲浦。”又《齐澣传》:“澣乃移其漕路于京口塘下,直渡江二十里。又开伊娄河,二十五里即达扬子县。自是免漂损之灾,岁减脚钱数十万。”李白决定陪同李贲赴任,也顺便参观一下新开凿的河道。到了瓜洲浦,果然为河道工程所震撼,兴奋作诗《题瓜洲新河饯族叔舍人贲》:“齐公凿新河,万古流不绝。丰功利生民,天地同朽灭。”事毕之后,李白怀念金陵,就由瓜洲渡而至。

李白此行虽说是顺道而游,但也停留一个多月时间,并留下五六首作品,如《登梅岗望金陵,赠族侄高座寺僧中孚》:“佳游不可得,春生惜远别。赋诗留岩屏,千载庶不灭。”梅岗在今雨花台,乃踏青赏玩的佳地,可惜岩壁题诗已荡然无存了。还有《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挂席江上待月有怀》等,皆应景之作,无甚特色。此游最引人注目的作品,是李白对失去母爱、寄养东鲁的一双子女的思念、牵挂和关爱,让我们在风流倜傥、恃才傲物的另一面,又看到一个作为父亲的慈祥温柔、舐犊情深的可爱形象,如《送萧三十一之鲁中,兼问稚子伯禽》:“六月南风吹白沙,吴牛喘月气成霞。……我家寄在沙丘旁,三年不归空断肠。”沙丘既兖州东门寓家之地,一句“空断肠”,何等自责痛切!更为人称道是题下自注“在金陵作”的《寄东鲁二稚子》:

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我家寄东鲁,谁种龟阴田?春事已不及,江行复茫然。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楼东一株桃,枝叶拂青烟。此树我所种,别来向三年。桃今与楼齐,我行尚未旋。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裂素写远意,因之汶阳川。

在这里,没有李白“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豪放,没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狂傲,也没有“举杯消然愁更愁”的郁闷,有的只是一个世俗的慈父形象,一种可亲可爱的慈父情怀!开头虽用“桑叶绿”“蚕三眠”,简洁展示吴地(金陵)春夏之交桑绿蚕眠的风景风俗画,但诗人意不在写景状物,紧接着用“我家寄东鲁”而陡转笔锋,切入思乡恋亲的主题。一句老农常说的“谁种龟阴田”“春事已不及”,清楚表明诗仙毕竟非仙,他也有凡夫俗子的“家务事,儿女情”,也要食人间烟火,也要思虑春种秋收的农事呀!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诗人对一双稚气未脱的子女的想象和刻画——不论“折花倚桃边”的娇女,还是“与姊亦齐肩”的娇儿,或娇柔娴雅,或调皮淘气,无不活灵活现,如在眼前!而那句朴实无华的“双行桃树下,抚背谁复怜”,把诗人浪迹江湖,不能顾家的思念、自责、愧疚、伤感,表现得何等真挚、急切、动人!李白一生为功名欲望或曰政治抱负所累,浪游天下,居无定所,无暇照料家庭和教育子女,貌似逍遥、洒脱、狂放不羁,其实人性是复杂的,他也如常人,有温柔脆弱的心灵,而能在此诗中作出自责和愧疚,李白终究不失为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丈夫、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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