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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平山堂唱和词作

分类:文学史话 作者:李小雨 整理时间:2022-05-22期刊:《古典文学知识》2020年3期 阅读数:人阅读

清初王士祯发起的红桥唱和,使扬州红桥名扬天下,而从红桥泛舟至平山堂,在当地可谓一条经典游览路线。围绕平山堂的创作屡见不鲜,在清词复兴的背景下,与之相关的唱和词作亦夥。平山堂作为人文名胜的渊源,要从北宋欧阳修说起,该堂为欧公在宋仁宗年间任扬州知州时建造而成,于堂前旷望,似有与山平之感,故名“平山”。欧阳修与苏轼在词中都曾提及平山堂:

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

欧阳修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西江月·平山堂

苏轼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刘原甫出官扬州,欧阳修作词赠之。藉赠别之由,欧阳修追忆起自己当年知任扬州时,在平山堂快意度日的景况。作为修建者,欧阳修对平山堂的优胜了然于胸,因此开篇从堂前极目所见远景写起,突出平山堂适宜登高望远的位势。秦观也曾称平山堂曰:“游人若论登临美,须作淮东第一观”(《次韵子由题平山堂》),就是突出其登临送目的优游之胜。继而由远及近,将视线落回堂前手植垂柳上,以“柳”应送别主题,“别来几度春风”一面写平山堂建成后自己离开扬州,一面写如今友人前去;下片取镜堂前饮酒挥毫事,颇表放旷之意。这首词虽以赠别为主题,但词作主体都围绕着平山堂而展开,加以欧公之名,逐渐成为后世摹写平山堂的母本。

欧阳修极欣赏苏轼,在文坛对东坡多有提携,东坡则视欧为恩师,在欧阳修离世之后,苏轼再过平山堂下,有感而填《西江月》,是一篇典型的怀人词。“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点明作词缘由,如今又来到平山堂下,但曾經的文章太守已不能复见,时光一去不返,壁上仍依稀可见彼时所题的字迹。睹字思人,长歌为之凭吊,不能不感慨万事皆梦,面对恩公的生死两隔,东坡展示出一贯的达观。在东坡所作词中,已向其师欧阳修多加致意,所谓“文章太守”“杨柳春风”等,全是从欧词中来,在文字间形成的这种密切呼应,虽然词牌不同,但若从词作内容上看,几乎可视为欧词的和作。

清代康熙年间,扬州太守金长真对平山堂进行修复,此事毛奇龄《朝中措·平山堂续词》前有小序专门记载:“扬州平山堂,倾废久矣。康熙甲寅冬十月,予过扬州,值太守金君从故处建堂。命予以酒,且勒欧阳修《朝中措》原词,使坐客续其后。予思欧阳公赠刘原父时,平山栏槛方盛,然犹眷念手植,若有感于春风之易度者,况距公千载而兴是堂,其藉于世之为原父,岂鲜也。因被醉书此词,附坐客后。”修复当地名胜,是地方文化的一桩盛事,太守引以为豪,不但召集文人墨客为此揄扬,还专门指定欧阳修《朝中措》词命人续作,故而毛词末句有云:“未审后来太守,是谁能继山翁。”将金太守置于欧阳修之后,是非常明显而未免夸张地称扬金太守的功劳了。

时至雍乾,词人们仍然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登临观览,诗酒流连,延续了宋代初建时的流风余韵。正因为此,被誉为“庐陵诗酒纵横地”的平山堂,无论春日踏青、夏夜赏月,还是秋日登高、冬时观梅,一年四季皆有美景可赏,自然而然成为扬州当地或过往文人室外集会的佳选之地。

以下四首《如此江山》便是马曰琯、陈章、马曰璐和张四科于平山堂燕集时所触发的同题共作:

如此江山·集平山堂

马曰琯

醉翁去后风流歇,春风仅余杨柳。碧叶移香,红芳荐饮,还忆当年歌酒。文章太守。看壁上龙蛇,墨痕飞走。极目云平,五州烟树带晴岫。清钟声出古寺,问栖灵塔影,今日存否。倚槛听松,分泉瀹茗,且共闲消清昼。幽怀试剖。叹白发重来,阑干依旧。一片斜阳,莫教杯去手。

如此江山·春日游平山堂

陈章

淮东此是吟诗地,阑干下临平楚。一抹山光,双悬塔影,中隐清江如缕。春余几许。正绿翦烟芜,绛飘风树。恰好嬉游,鹁鸠何事又呼雨。龙蛇当日走壁,有风流欧九,应占千古。韵与堂高,人如酒白,燕子飞来能语。名泉取。待槐火新时,试烹花乳。去觅扁舟,月痕天际吐。

如此江山·春日平山堂

马曰璐

几回闲觅行春路,催春又闻啼鸟。一径松声,千年水品,愁绝吟筇重到。堂高望杳。早江外修眉,数痕青了。倚遍阑干,海门云气自飘渺。清商同理旧曲,怅蛮笺墨暗,总付鸿爪。雨砌催香,霜池换碧,赢得尊前怀抱。春风易老。只杨柳依然,那堪斜照。壁上龙蛇,断碑埋细草。

如此江山·春日登平山堂作

张四科

闲来且放登临眼,高堂暂留人住。绣野林光,撑空塔影,诗在数峰青处。阑干漫抚。怅六一风流,去人千古。小瀹名泉,山僧为拾堕樵煮。支筇翻感白发,酒旗歌板地,游冶曾误。解带量松,寻题扪藓,一箭流光如许。前踪暗数。剩飞动龙蛇,断碑堪语。又报昏钟,竹鸠呼夜雨。

《如此江山》又名《台城路》《齐天乐》,选取《如此江山》作为词牌名,在字面上就具备了一定程度的怀古思今意味。欧阳修、苏轼二词所用《朝中措》《西江月》均为小令,而马氏兄弟等人选取的《如此江山》已入长调,首先从形制上突破宋人,体现出清人习于使用长调来进行创作的倾向。既择长调填写,在词作的布局组织等方面,便与小令多有不同。比如张四科所作,上、下阕在结构上都是由现在写到往昔,重又回到现在的安排,这种复沓回环的布局,在长调中运用起来也比较从容。长调在客观上拥有更多的创作空间,能够容纳的书写范围也比小令要宽广,这便能够展示出长调词作铺叙蔓衍的特性。姑以马曰琯词为例,该词上片从三个方面来写景,前两个方面均与欧词故景相合,一是由“杨柳”而“碧叶”,一是由“龙蛇”而“墨痕”,最后写极目所见,视线推远,境界渐大。换头用“钟声”骤起,“今日存否”与上片“还忆当年歌酒”相照应,“倚槛”句转至眼下与同行之人的活动,然后发表议论作结。如此调停的腾挪作法,长调能够提供足够的安排空间。

这四首同题共作各有特点,但也有较为明显的相似之处。比如客观上时间的同时性,这在词作中都有表露。陈章、马曰璐和张四科在词题中注明是春日出游,“春”之景象在五首中均能找出,最妙的是马曰琯“春风仅余杨柳”,既点出出游时节在春末,又与起句“醉翁去后风流歇”呼应,暗用欧阳修“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词句,一举两得。其次是登临所见。平山堂的登临之胜,愈发得到后世词人揄扬。如马曰璐以“堂高望杳”总领,以下分述“早江外修眉,数痕青了。倚遍阑干,海门云气自飘渺”,远山依约、云雾缭绕,这般风光,似乎与数百年前欧阳修远望所见“山色有无中”并无二致。其他如“极目云平,五州烟树带晴岫”(马曰琯)、“一抹山光,双悬塔影,中隐清江如缕”(陈章)、“绣野林光,撑空塔影”(张四科)等句,所写的云、树、山、塔、江等,都是此次共同登高所见。

除此之外,无论是马曰琯写的“共闲消清昼”,还是张四科开篇所云“閑来且放登临眼”,二人不约而同所用的“闲”字,都有意无意地反映出词人登临时的闲适心境,词中所记述的品茶、唱曲等活动,以及在微雨中泛舟的诸般情形,都是这种闲适的体现。四首词作布局各不相同,但主题内容基本一致,都是由登临所见风光,再结合怀古情思及当下情状融合成篇。至于词中景与情的成分配比,则因各人作词习惯的差别而显现出不同,比如陈章词中,纯粹写景的成分就占据了主要篇幅,整首词因之显出客观的笔意:以登临所见开阔远景起,过片将欧公龙蛇的昔日之景作为承接过渡,末尾以乘舟离去时的月色作结——并未展露太多主观的情绪。

值得一提的是,欧阳修平山堂词中“文章太守”“壁上龙蛇”等句已然成为一种文化象征,后世词人但凡对平山堂进行书写,总会将此二句加以复述或翻动改写,这种行为不仅是对欧公词作的摹写致意,更且成为有关平山堂集体记忆的延伸方式。在这样绵延的书写传统中,除了与苏轼一样表达出对欧公的尊敬,还隐隐地将自己所创作的词置于一条悠远的书写传统之中:“杨柳”和“龙蛇”二句在上述四人词作中都被不同程度地加以翻用,这也分别对应了词作上下片的内容安排,“杨柳”是春末风物,“龙蛇”是怀古思人。显然,他们不仅在文本上将欧阳修化为可以采用的资源,其他如“醉翁去后风流歇”“风流欧九”“怅六一风流,去人千古”等,更是将欧公置于文坛诗酒风流的位置上进行怀想。这种思古幽情在马曰琯词中体现得较为充分,其词上阕几乎全由欧词散句连缀而成:“醉翁去后风流歇,春风仅余杨柳。碧叶移香,红芳荐饮,还忆当年歌酒。文章太守。看壁上龙蛇,墨痕飞走。极目云平,五州烟树带晴岫。”上阕中只穿插两处当下景语,一处写眼前“碧叶”“红芳”二句,但其实是用来引出对“当年歌酒”的回忆;一处是上片末尾以景作结,将视线往远处推移。在如此开阔的视野里,复以古寺钟声过渡到此时燕集活动之中。有上阕的思古之情,加之下阕对于现时的描述,才引出词末所发出的“叹白发重来,阑干依旧。一片斜阳,莫教杯去手”感喟,这种对于时间流逝的微微无奈,以及寄情杯酒的态度,才显得不那么空泛。

于同一处所重吟六百年前欧阳修的词作,词人也许会产生时空交互重叠的错觉——六百年前的欧、苏等人,都是以词人当下的姿态和方式在此游乐填词。然而在交错重叠的缝隙当中,词人身处的现实生活气息无处不在,如此一来,怀古与思今熔铸一处,盘桓在词人脑海之中,古与今不仅是碰撞,更是纵横交织在一起。历经数百年,风景有变与不变,而人心呢?这类有关永恒的思考,对词人来说,因其不可能有唯一答案而显得深刻。在词人眼中,眼前万古常新的风景,也是时间的标本。

除了文人雅士的雅集活动,逢到节序,尤其是秋日重阳之时,赴平山堂登临把酒别具况味。金兆燕与吴烺这对儿女亲家更兼老友的同题之作,便属此类作品。

秋霁

金兆燕

癸未九日,同吴杉亭舍人,携儿子台骏,泛舟至平山堂。

小艇城,趁梵刹晴烟,清磬初午。泛宅闲鸥,将雏野鹤,偶逐笙歌伴侣。霜花楚楚。红阑翠幕争相妒。高阁外,山色江南,一晌且延伫。共把醉袂,话旧停杯,绿波照人,青鬓非故。怅年年、天涯蓬转,客襟空染秋江露。莫嫌搁笔刘郎句。高会此夕,便教入社攒眉,登楼百感,也应难赋。(是日诸同人于铁佛寺诗会,余与杉亭未赴。)

秋霁

吴烺

九日,棕亭携令子冀良同余平山堂登高,先成此解,倚声和之。

远雁平林,办游屐来时,大好风日。客邸题糕,衰颜对玉,(冀良,余女婿也。)空赢无限愁臆。小窗雨密。联吟尚记帘云湿。(记轩来、棕亭与余九日联句,忽忽廿余年矣。)叹旧人,零落廿年,回首竟陈迹。红尘京洛,两袖霜华,送君河梁,遥指山色。又争知、此际相逢,鬓丝同照暮潭碧。往事沉沉君莫忆。有酒须饮,试看流水寒鸦,西风老柳,断魂谁识。

金吴二人在重九之日都未往铁佛寺参加诗会,而是一同前来平山堂登高,于是有唱和之事。金词先成,吴词继和,前者先写景再抒情,后者重心放在抒情上。金词上片写游览所见风景,下片把酒话旧。金氏是安徽全椒人,乾隆年间官扬州府学教授,吴烺也是安徽全椒人,谈及年龄渐长却仍在异乡为客,百感交集。吴词以“大好风日”开头,但很快用“题糕”——刘禹锡重阳题诗——典故点明时序,“衰颜对玉”将笔落到同行小辈身上,以“空赢无限愁臆”为下文埋下伏笔。紧接着忆起二十余年前重九之时,与金兆燕等人联句之事,由此发出“叹旧人,零落廿年,回首竟陈迹”的感慨。行文至此已无可续,过片“红尘京洛”便写到二人上次离别之时,将词脉落到同行者兼同乡人身上,写到“此际重逢”的时刻,时空的变换使人体会到二人交谊的深厚渊源,更兼丰富词作层次。以“往事沉沉君莫忆”收束上篇之后,又推开写“有酒须饮”,回到眼下景况。于词可见,二位老人重阳登高,在他们的回忆中,不仅有公共的风景如“梵刹晴烟”“远雁平林”等,还有年轻时一起的酬唱交往,这些感慨大半都是由于时间的流逝所造就,而平山堂始终变动不居,隐隐成为人事变换的见证者。

由宋至清,与平山堂相关的风景记忆和人文记忆,在不断被书写的过程中进一步发生叠加,围绕着同一公共空间发生的唱和,延续并加深了关于该空间的文化记忆。就以上平山堂唱和词而言,相关意象的母本来自欧、苏二人的词作,其中有关平山堂的重要意象如“欧公柳”“壁上龙蛇”等被反复书写或直接挪用,使平山堂成为充满文化符码的公共空间。欧、苏二人词作最末都由描写登高所见转入对人生的总结与感慨,许多写平山堂的词作也有意无意呼应这种模式,对遥远的发于宋代的感慨作出各种各样的回应。承载着历史人文记忆的公共空间,向来容易引人作怀古幽思,一面表达思古之情,一面感喟年光易逝,这也成为平山堂唱和词作中常见的情感抒发模式。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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