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颜色词的意象之美

中国文人懂得语言的乐趣，他们将汉语的颜色词置于掌故、诗文中，兼具语言美及意蕴美，读之令人颇觉清雅别致。例如，当太阳西沉时，散发出的色泽光晕远非“黄”或“红”形容得出，读来总觉得它们欠缺一些光线间的色彩过渡和无法言明的精准视觉体验。

在翻阅词典后，我找到了一个非常恰当的词：纁玄。“纁”可以做名词，同“曛”，指落日的余晖;也可做形容词，意为浅红色。当它与“玄”色合二为一，便镀成了一种似黄似绛的间色。太阳将落未落，糅合了几分温暖与阑珊，远胜于“黄”“红”所彰显的光泽和亮度。

青、赤、黄、白、黑是中国传统五大正色，体现出我国的文化韵味与审美意趣。诸如赪紫、韶粉、翠缥、挼蓝、鞓红、银朱、青冥、荼白、姚黄、檀褐……这些出现在诗词文章抑或楹联歌赋中的颜色词，点染于方寸纸端，极为鲜洁。

你看，“韶粉”映照出美人既醉、笑意盈盈的景色，又像粉面桃红的女子在对你招手说：“跑掉的不是缘分，勿要枉追，跑不掉的是适宜娶回家的人。”正契合了“我见青山多妩媚”相看两生欢喜的热情萌动。

将“翠缥”二字拆解开来，不同于“油绿”的浓烈，体现的是一种淡雅而轻盈的带着本初的“绿”。这种绿与湖色相类，是一种青云碧波、山翠雾微般的恬淡，又仿若雨后的青梅，细软的绒毛被雨露所浸，透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湛清新意。

“青冥”则是生命悲歌的色彩，用晦暗不清的意象催引出悲壮的具象。凛冬将至，静坐塞外的寂寂空庭，独酌冰冷清酒，漫卷诗书间，有长城，有角声，有马的嘶鸣和隔岸晦明的烽火。这亦是一抹何等孤傲的颜色。

读“姚黄”，岂不呼应了春天的草木萌动，面前已然浮现了黄腰柳莺落于枝杈欢歌的青春之色，抑或牡丹片片花瓣绽开的富贵绚烂。所谓“魏紫姚黄”，这个词赋予时节以生机和喜乐。

“檀褐”是否会使你联想到寺庙之上法相庄严的佛像，与一方神祇的悲悯端庄?字如其名，这个颜色起源于一种多年生乔木褐檀，呈褐红或淡黄色，气味芳香。这是不忧不惧、不怨不惑的正气之色。

汉语里的颜色词，并不单纯地呈现色彩程度，而是将其与代表文人情感的语言趣味相融合，以旁征博引的深厚功力实现“颜色与语言、意境之美”的完美交融。

汉语里的颜色词是一扇窗，它带着中华文化的灵气，留出宽敞的审美空间，让历代中国文人，在插花品茶、熏香挂画之类的雅事之外，在吟风颂月时以词入馔，打造出一种“炉中沉香火、烟气绕虚坤”的通感之美。

在历史的长河中，踏过千山万水，颜色词终究造就了中国文化中的一派意象美。

(丁强摘自《春城晚报》2022年2月18日，与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