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家

在许永永说他的理想是做一个旅行家而不是科学家的时候，我们都愣住了。事实上，我们连旅行家是什么、要干什么都不知道。

老师站在讲台上，饶有兴趣地问：“许永永，你为什么想做个旅行家？”

许永永大声说：“因为杨镇的天空实在是太小了。”

那时候，我们读小学五年级。

在我长大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坚持认为，许永永说出的那句豪言壮语，包括我在内，我们班的同学没有一个人懂。

后来我们把许永永叫作“旅行家”，一个带有嘲笑意味的外号。我们问：“旅行家，什么是旅行家啊？成天去旅游的人吗？”

许永永用脏兮兮的手从书包里取出一张破旧的地图，摊开后，用食指指着说：“我要去这儿，这儿……”我清楚地记得，许永永指了八九下。他把整个世界都指完了。

许永永说完，我们便都不说话了。那时候，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仅仅是几十里外的县城。

升入初中后，我一直和许永永同班。初一那年，我们写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那天，许永永在课堂上念他的作文：“我的理想是做一个旅行家，我要走遍世界……”

当时我们已经知道七大洲和八大洋，所以我们笑得更加理直气壮。马晓波起哄说：“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你能走得完？你怎么去？骑着猪去吧！”而后是哄堂大笑。

我没有笑。课间10分钟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对许永永说：“我觉得你能行。”他说：“我知道，我一定能行的。”

在一个红霞满天的黄昏，许永永悄悄地把我拉到操场上，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破旧的地图，说：“我一定能成功的。你看，这儿。”

他指着亚洲板块说：“我先把亚洲走完，再去其他的地方。”

我说：“亚洲也很大啊。”

他指着雄鸡状的中国地图说：“没关系，一个一个来，我先把中国走完。”

我说：“中国也很大啊。”

他说：“没关系，一个一个来，我先把江西省走完。”

我说：“江西省也很大啊。”

他说：“没关系，一个一个来，我先把赣州市走完。”

我还想说，却突然停住了。我似乎在那一瞬间，领悟到了许永永无比澎湃的内心。我说：“你先把杨镇走完吧。”

许永永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他说：“是啊！我已经走遍杨镇所有的村庄了。接下来我就要走出杨镇啦！”

说完他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草稿纸，摊开给我看。他说：“这是我自己画的杨镇地图。以后我要画无数张地图，把我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画成地图。这是第一张，你是第一个看这张地图的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一种光荣降临到自己身上。

初中整整3年，从来没有同学叫许永永的名字，我们都叫他旅行家。但他一点儿都不在乎。我也叫他旅行家，不过我觉得我叫的旅行家和他们叫的不一样。这一点，许永永知道。

许永永每天都在跑步。他跟我说：“要做旅行家，必须有个好身体。”于是，他早上绕着学校边的公路跑，跑到变电站再跑回来。一来一回，大约10公里。下午他就在操场跑，一圈又一圈，直到天色暗下来。马晓波笑他：“看，我们的旅行家看来要跑遍世界啦！”

环游世界的梦想尚未启动，许永永已经连续3年夺得我们学校的长跑冠军。在初三那一年，他破了纪录，是市里的长跑纪录。县里的高中来人了，说许永永你不用考试了。我们知道，这是特招。当时，我们全班都轰动了，连一直取笑他的马晓波，看着许永永的时候也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初中毕业后，我顺利考上了高中的重点班，之后上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我与许永永再也没有见过面，但我总能收到他的信，信封里面总有一张手绘的地图。偶尔还有几张他的照片，在海滩的，背着大背包徒步行走的，站在长城上的，在黄沙大漠里的，在大草原上骑马的……地图上出现的地名离杨镇越来越远，远到我必须去查资料，才能知道许永永是在地球上的哪一个角落里留下的脚印。

最近的一封信里是一幅精心绘制的中国地图，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小点。看着地图，这一个个点仿佛都变成了许永永黝黑的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它们散发着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光芒。

在地图下方，许永永写了一句话：“我马上就要走出中国了，勿念。”

（莫念摘自《读写月报》2021年第11期，胡晓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