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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品堆里的“艺术人生”

分类:人生 作者:马宇平 整理时间:2021-09-20期刊:《读者》2021年18期 阅读数:人阅读

马宇平

位光明在出租屋内画油画

位光明现在是“位老师”,而不再是“那个收破烂的”,这事发生得有点突然。

他回忆,半个月里,自己接待了35家媒体的记者,生平被用中文和外语书写、转载:一位艺术家,白天收废品,晚上画油画,养活在老家的妻子和4个兒子。

这故事打动了很多人。

最近,他接到了300多幅画的订单,算一算得画到年底。

位光明回忆,以前一个月能“成交”20多幅画,一幅卖300元,扣除画布、颜料成本和快递费,每幅赚200元左右。每月电费是一幅莫奈的《一束向日葵》,油钱得3幅库贝尔的《海浪》,老家4个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需要15幅毕沙罗、马里斯、希施金的作品。

“有感觉”的时候,位光明能以每天两三幅的速度临摹那些受大众喜爱的大师作品,加上卖废品的收入,每攒够三四千元,就给妻子转账。上个月他出名了,画卖得好,转回家9500元,创了最高纪录。

有人提醒他,“废品还得收”,那是“人设”,不能丢。他很赞同,但他还有自己的理由:“网络上这个‘火也就一两个月,以后生意不好了怎么办?”

他认为自己的绘画水平很低,但他似乎参透了人们关注他的理由:“可能是身份的反差吧,社会需要正能量,平凡之中总会有那么几抹亮色。”

“手艺和艺术是两回事”

7月的一天,“画家”位光明照例去收废品。

负重几百斤的三轮摩托车出现故障,位光明脱了上衣,推车回家。天黑了,气温还稳定在33摄氏度,不到5公里路,位光明推了3个多小时车,喝了3瓶水。

在绍兴市越城区东堰村里,人们习惯喊他“老位”。他租的房子,门框最高处不到170厘米,美其名曰“谁进来都得低下高贵的头颅”。20平方米的房间,一半用来堆废品。废纸板挨着墙堆到两米高,再往上一点,悬挂着十几幅色彩艳丽的油画。来访者曾因此产生浪漫的联想:“老位世界里的艺术,就是比生活高出的那一点点。”

在媒体为他还原的“艺术人生”里,位光明是“苦难画家”,是读《史记》《庄子》《战国策》的读书人。他不舍得买衣服,却买75元一支的英国乔琴颜料和175元一支的伦勃朗颜料,“他喜欢在风浪里画几只海燕,因为那就像他,一生不断迁徙,逆风飞翔”。

“不敢称画家,手艺和艺术是两回事。”位光明毫不掩饰地回应,“那么虚伪干吗,画卖出去就是个生计,卖不出去就是打发寂寞的方式。”那么贵的颜料他不常用,有时候薄涂一层,感受一下。画海燕是因为他小时候读过高尔基的《海燕》,他对这种鸟没什么特别的情感。“我喜欢狗,黏人又听话,猫不行,嫌贫爱富的,养不住。”

他此前的生活与“富”无关。因为贫穷,妻子生产时没去医院,位光明翻了翻书,自己接生。老家的回迁房6年前就盖好了,他拖到今年才交清房款。但没钱装修,房子一直空着。

“画画是爱好,但更多是为了赚钱。”位光明不避讳提钱,“任何事情只要认真去做,都可以赚钱。”他想过得体面,“让老婆孩子过上好的生活”。

他欣赏“苦”过的人,汉太史令司马迁、法国画家米勒。他看不上司马相如,“抛弃为他当垆卖酒的卓文君,是和陈世美一样的人”;他也瞧不起陶渊明,“为人消极,不敢面对现实”。

他谈喜欢的画家,在各种采访、讲座里总是提到米勒,因为“米勒比我还穷,在没有灯的小房子里坚持画了27年,没有任何收入”。他嫌凡·高偏执,“就像我们中国人说的自命清高”。

位光明自认为“从不清高”,只要能活下去,干什么活都行。他在砖窑推过车;在工地做小工,被欠了几个月工资;被传销团伙骗去云南,最后掰断厕所窗户的铝合金条逃了出来;他干城市基建,抡着铁锤砸过碎石,一天赚30元;他去山上挖沟埋电缆,挖一米赚60元;他养过猪,淘过大粪,在码头搬过黄酒……只有收废品这行,他做了十几年,“能赚到钱,也不用看人脸色”。

“都是垃圾”

位光明会不厌其烦地向来访者讲述,自己经常在短视频网站发布画作,一名网站的工作人员买了画,还把画画者的故事做成视频发出来,引起了媒体的注意。

和很多民间油画爱好者一样,位光明的艺术人生离不开网络。开始学油画以后,位光明就活跃在百度贴吧和微博中。绝大多数情况下,他发的微博只有自己回复,内容是4个选项的循环——“好”“好看”“好画”“画得真好”。他用小刀把那些无人回复的油画习作割破,再劈断,带到村口的垃圾桶旁烧掉,他说先后烧了500多幅。“连废品都不算,都是垃圾。”

位光明临摹的画

他画画纯粹靠自学,但“老师”不少。他回忆,读小学时,曾把宣纸铺在《红楼梦》《三国演义》等连环画上,先摹再临,直到用毛笔勾边时手一点儿都不抖,再照着原图上色。他只记得《西游记》是刘继卣的版本,其他画册的出版社、画家名字都记不清了。

过去几年,他也看了不少美术教学书,练习不同的握笔方法。“想找一种最适合自己的用笔方式,画出一种最适合自己的绘画风格”,但“一直在瓶颈里出不来”。

如今,位光明火了,但他一直提防着突如其来的成名和突如其来的记者。他怕“被捧杀”,不开直播,担心自己什么“干货”、才艺都没有,却有人打赏,伤了“读书人”的面子。“君子不饮盗泉之水,不食嗟来之食。做人要有骨气,我不能做网络乞丐。”

镇里邀请位光明开“光明讲堂”,给村里的孩子讲“学习艺术的好处”。前一晚,他坐在出租屋的床上练习了一下,花了5分钟讲学艺术的经济回报,和“美”相关的,他想了半天,努力避开“物质”那层,讲了不到两分钟。“什么是艺术?艺术就是生活,就是有品质的生活。”位光明告诉孩子们。

他也想抓住成名的机会,盼着名气能带来资源,“资源比钱重要”。但他有时又底气不足,担心自己不能持续发光。“我知道我水平还不行,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在安静作画时会突然说一句,“艺术这个东西永远不会拒绝任何人爱它”。但半瓶啤酒下肚后,他又说一句,“艺术就是为了炒作价格,就是为了增值,卖得出去就是生意,卖不出去就是艺术”。

他鼓足勇气回绝了一位纪录片导演的邀请。“我没那么多时间,要过生活,要养一家人的。”对他而言,更急迫的还是那些订单。让那些已故大师的名画从自己笔下快速流出,变成老家新房子里的瓷砖、水龙头、燃气灶,变成儿子们的学费和一家人的生活。

(四 荒摘自《中国青年报》2021年7月21日,本刊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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