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醉满荷

宋代的夏日，没有空调，没有电扇，即便是达官贵人，也不能时时带着冰、天天嚼着雪，也不能总是躲在屋子里不出去。哪里可以避暑气?王迈《七月望后二日西湖会饮酒酣分韵赋诗得荷字》中说：“波平烟霁晚风和，船到湖心水没篙。凉绝不知三伏暑，醉酣齐唱八仙歌。”荷塘，原是一个清凉世界。而且，到荷塘里，不仅仅可以享受水面上刮来的凉风荷香，作为“吃货”，还有着实实在在的口腹满足。

荷叶可以做酒器。欧阳修的《渔家傲》描述了这样的场景：眼前是密密层层的荷花，正凝神赏花，忽然听到荷花深处传来船桨碰在船舷上的响声，原来是女孩子结伴在荷花下穿行。采下荷叶当作酒盏，放开船桨，就让小船儿随波自在漂荡。酒在酒盏里摇摇晃晃，倒映着荷花粉红的花影;荷花的清香和酒香混合，令人陶醉。酒，被荷花映红;脸，却渐渐地真让酒染红了。醉了，就斜靠着船舷，在荷叶下睡一会儿，猛地醒来，小船已经搁浅在沙滩上。炎热的夏天，这份清凉，荷塘之中，小船之上，真的是快活似神仙了。

“酒盏旋将荷叶当”，是因为忘了带酒杯，临时起意，用荷叶替代喝酒的碗盏?林洪《山家清供》“碧筒酒”一条说，炎热的天气里，和客人一道在荷花荡里划着小船游玩。大船上备饭，先把酒倒进荷叶里，扎紧，再把鱼鲊包在另一个叶子里。等游玩的人回到大船上，风薰日炽，酒香鱼熟，就着鱼鲊喝酒，满嘴都是清爽的荷香，真是上佳的享受。

用来盛酒的荷叶，被称为“碧筒杯”“荷杯”，也有称为“荷盏”的;因为茎管弯曲，样子很像大象鼻子，又有“象鼻杯”的叫法。从荷叶茎干吮吸，流进嘴里的酒带有荷叶微微的清苦，的确是消暑佳品。荷塘边，小舟中，这样的聚饮令人难以忘怀。让我们艳羡不已的是，宋人们饮罢碧筒酒，再吃荷包饭。普通的米饭，用荷叶包裹之后，饱蘸了荷叶的清香，也足以安慰清贫的诗人。尘世的鱼腥，经过叶子的包裹，顿时就有了清雅的风味。

陈傅良的《和张端士初夏》诗中有“满塘荷荫将还旧，试火包香又斩新”的句子，面对满塘的荷叶，诗人开始憧憬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了。包香是什么?就是用荷叶包着食材烹饪。《山家清供》中细致地描述过更为奢侈的“莲房鱼包”：刚摘下来的莲蓬，平着剖开，留着底托;把里面的瓤剜去，挖瓤的时候要注意留着孔。活鳜鱼切块，鱼肉去刺，用酒、酱、香料拌匀腌渍片刻，填充塞满莲蓬的孔洞，用牙签将底托合上，放在锅里隔水蒸熟，就可以吃了。有人更考究，把蒸熟的莲蓬里外涂上蜂蜜后装盘，吃的时候蘸“渔父三鲜”。所谓的“渔父三鲜”，是用莲、菊、菱调制的汤汁。林洪说，他吃过这道菜，还写过一首诗，诗云：“锦瓣金蓑织几重，问鱼何事得相容。涌身既入莲房去，好度华池独化龙。”

据说主人见诗大喜，还送了林洪一些礼物。林洪充分领略了这道美食的独到滋味，这首诗更是赋予了这道菜丰富的文化内涵。

置身于荷塘，就屏退了火一般的暑气。荷花美，荷花清雅，而称其为“藕花”，是因为在大暑天，赏荷吃藕，能“与君消酷暑”，能让人感到“胸中秋气入”。如果还能与冰雪同食“嚼之清泠醒醉魂”，那真是盛夏季节最令人神往的享受。即便没有冰，生脆的藕片也自带清凉，藕片入口爽脆，清凉宜人。在热得身体内外都觉得要炸裂的时候，冰爽入喉，顿觉轻松。这样的美食，给溽暑之中的平民百姓带来了一丝清凉，一点安慰。

消暑的藕，一般都是生吃。《山家清供》还记载了藕的另外几种吃法。一种是将藕切成丁，“砂器内擦稍圆，用梅水同胭脂染色，调绿豆粉拌之，入鸡汁煮，宛如石榴子状”，做成甜品，名叫“石榴粉”。一种是将藕切成小块，将新采的莲子去皮和莲心，煮米饭锅刚开始沸腾时，将藕和莲子放进去同煮，这种饭叫“玉井饭”，味道“甚香美”。

(碧 波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杯盘碗盏溢诗情》一书，本刊节选，图选自湖南文艺出版社《绘诗经》一书，呼葱觅蒜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