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访问“三读书堂”在线阅读文章网一读字,二读文,三读意。本站旨在为大家提供爱情、亲情、友情等情感文章免费在线阅读。

那是我的

分类:世间感动 作者:吴昕孺 整理时间:2022-02-24期刊:《意林·原创版》2022年1期 阅读数:人阅读

六岁那年九月,我进入老家的罗岭小学发蒙读书。

一天只有五节课,下午三点放学后,我就背着竹筐去罗岭山上捡柴。

待妈妈从屋里追出来,我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小心蛇!”乡下孩子胆儿大,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们一定会怕的,唯独蛇除外。在我的印象中,无论孩子还是大人,没有谁不谈蛇色变。

隔壁宋家边上有一条上山的路,这条路直达我们学校,其间有五条岔道通向罗岭山的腹地。我发现,每条岔道口几乎一个模样,都有两三棵枞树、一两棵杉树、几丛檵木。

我在岔路口逗留了很久,还碰见学习委员李燕子。她是班上唯一对我笑过、和我说过话的女生。

“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捡柴。”

“这里哪有柴捡?”

“待会儿去山里捡,先玩一玩。”

“哦,那你好好玩吧,我走了。”

她蹦跶着走了,我觉得我也该进山了。

进山的岔道越走越窄,这里真是一块宝地,有不少现成的杉树枝、栎树枝,我还捡到了一个枞树蔸,不一会儿就堆了大半筐。

见时间还早,我捉了一只螳螂在地上玩。不一会儿,又过来一只“铁牛”。它们僵持着,老不打起来,眼看螳螂要转身离去,我不甘心,赶紧捉了铁牛挡住螳螂的去路。只见螳螂扬了扬触须,仿佛在说,别听这小子的,就是他使坏,我们快跑!眨眼间,螳螂纵身一跃,铁牛鼓翅一飞,都不见了。

正当我沮丧之际,忽然觉得风吹在背上有些瘆人,我打了一个激灵,才发现太阳已变成夕阳,离我十来米远的大枞树下,有一截栎树干,大约因为日晒雨淋,形成了黑白相间的漂亮图案。我欢快地跑过去,弯腰捡起——那截树干隐藏在落叶中的部分竟然很长,而且是黏滑的,关键的是,它还能动!

蓦地,一道惊悚的闪电莫名掠过我的全身,我慌忙將手中的“树干”奋力扔了出去。然而,它却落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半个身子直立起来,和我差不多高,三角形脑袋上的一双锐眼,无比恼怒地瞪视着我,嘴里吐出半寸长的芯子。我两只手缩在胸前,全身抖成筛子,连哭都忘了,两腿间膀胱一紧,一泡尿冒了出来,幸好有裤子挡着。

虽然从没见过,但我当然明白它是一条蛇,而且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白花蛇。

尿完了,我又打了个激灵,意识稍稍清醒,恐惧霎时将我严严实实地罩住,这时,几乎逼到我鼻子前的那个三角形脑袋倏忽矮了下去,眼里的凶光亦和顺几分;接着再矮了一下;第三下,它就和自己的身子差不多平行了。它依然看着我,在空中转了两个圈,是在跟我打招呼吗?我还没回过神,这条长得超乎我想象的白花蛇扭转头,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向一丛深草中滑去。

即将滑出我视野的时候,蛇尾在落叶上急速扭动,酷似一圈圈曼妙的涟漪。我相信,它是故意那样的,因为它知道我还待在原地。

又过了一阵,尿湿的裤子凉人了。我背起竹筐,突然像发了神经一样猛跑起来,一口气冲进了家里。妈妈看我那样子,问道,出什么事啦,有狗在后面追啊?我说,不是狗,是蛇,一条大白花蛇!妈妈闻到了我身上的尿臊味,她声调不高,却含有愠怒:“还说是蛇在后面追,是条‘尿蛇’吧!这么大的人,还尿在裤子上,羞不羞?这条裤子你自己去洗。”

我家房子和宋武家一样,紧靠着山,宋武家的房子和山之间,被他父亲挖出一个小院子,种上了桃树和橘树。而我家,房子和山之间仅有一口水井,在外教书的父亲便也效仿宋武家,每逢节假日和星期天,就在后面挖山,想拓个院子出来。

在我巧遇大白花蛇两个月后,时令已入深秋,但那年温热干燥,立秋之后没下过一滴雨,我父亲得意地说,这么好的天气,是要让我今年完工。他干得非常卖劲,我家后院也越来越成形。

有个星期六,父亲特意请了半天假,骑着自行车早早回到家里,他要解决“后院”的最后一道难关——一棵看上去像一顶破帽子的榆树。父亲准备放弃,但宋天奇说,这棵树卡在这里很难看,父亲觉得也是。他们搭着木梯,用锤子将铁扦敲进每一条能够看见的榆树根的缝隙,并将那些细一些的树根用凿子斩断。

两小时后,榆树明显开始倾斜,他们将一条粗麻绳搭在树蔸上,嘴里吆喝着,一齐使劲往下拉。我和姐姐,还有宋武与他妹妹宋霞在我家后墙根下,观摩着这场难得的大戏。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榆树倒了下来。在绿色的树枝和黄色的泥石之间,还有一道黑白相间的闪电,它像一条龙在半空中矫捷地舞动,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它正要往倒在旁边的那棵榆树的枝叶里钻,被眼疾手快的宋天奇抓住尾巴揪了出来。它昂着头,回身朝宋天奇扑来。宋天奇这下惊得手一松,高喊,是条白花蛇,大白花蛇,快拿锄头来!我的知识分子父亲从杂屋里拿出锄头,却不敢上前。宋武的父亲从我父亲手里抢过锄头,连续下砸的锄头,让白花蛇既无法逃脱,又无力进攻。

突然,它像是蓄足了气力,半个身子直立起来。宋天奇不敢大意,身子往后一缩。但它的三角形脑袋并没有吐出芯子去攻击宋天奇,而是朝着我站的位置偏过来,定定地看着我,眼光里充满令人心疼不已的哀伤。我幡然明白,它就是我上次捡柴时看到的那条白花蛇!

“宋伯伯,不要打它!”

我冲上去要抢宋天奇手里的锄头,被宋武拦住,姐姐也使劲拽着我。我不停地哭喊:“住手,这是我的蛇,这是我的蛇!”

等宋武那小子松开我,大白花蛇已经在地上瘫成了一堆。

宋武很不屑地睃我一眼:“看到我爸要把蛇打死了,你就说是你的,羞不羞啊!”

宋天奇对他儿子说:“是在小宇家里打的,当然也是他的。”

我父亲大概也从一场梦中醒来了,他连忙说:“不要,不要,你们拿去吧。”

宋天奇拿着那条蛇,像个得胜的将军,后面跟着他的儿子宋武、女儿宋霞。

姐姐觉得我刚才丢了丑,她不理我,出去玩了。我只是哭,妈妈从外面回来,问是怎么回事。父亲说,还不是争一条蛇。我高声喊道,我不是争,那就是我的蛇,他们打死了我的蛇!妈妈把我拉到房里,要我平静下来,我便一边啜泣,一边跟她诉说。

妈妈听得眼眶发红,但她没有作声,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去厨房做饭了。

快吃晚饭的时候,宋霞端了一大碗汤过来,放在我家桌上说:“这是蛇汤,喷香的,我爸要我送一碗过来。”我像只老虎一样罩过去,从宋霞手里接了那碗汤,全部倒进潲水桶里,然后把碗塞给她。她委屈地嘟着嘴跑回去了。

父亲腾地起身,抓根竹条就要抽我,被妈妈制止了。妈妈弯下身子对我说:“小宇,很对不起,当你两个月前告诉我,你捡柴时看到了一条大白花蛇,我当时并没有相信你。现在,我不仅相信那天你看到了一条大白花蛇,我还相信,今天他们打死的大白花蛇就是你那天看到的那条。”

夜深了。月亮没有出来,星星也没有出来,夜却不是那般黑,而是从那暗黑里,渗出丝丝白光,构建成黑白相间的漂亮图案。这迷离的深夜,好像有着自己的躯体,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让人难以察觉地扭动着、滑行着。

上一篇:软弱

下一篇:嘴馋

本站所有文章、数据、图片均来自互联网,一切版权均归源网站或源作者所有。

如果侵犯了你的权益请来信告知我们删除。邮箱:dacesmiling@qq.com

吴昕孺 已更新 1 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