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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哥哥海子

分类:人物 作者:查曙明 整理时间:2022-07-06期刊:《读者》2022年11期 阅读数:人阅读

海子是我的大哥,原名查海生,1964年3月24日出生于安徽省怀宁县查湾村高桥屋。村子坐落在安庆市北郊的一片田野之中,海子的童年和少年便在此度过。

我们的老屋门前不到十几米,是一汪池塘,池塘边有几棵槐树和桃树。阳春三月,桃花盛开,槐花飘香。五六月,池塘中间便开满红白相间的荷花,煞是好看。有时,哥哥央求村里的大人采摘来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把它插在盛满水的竹筒中,置于床前的矮桌上。宁静的夜晚,我们俩躺在床上,竖起耳朵,聆听荷花开放的脆嫩声响,在一阵阵荷花的清香中进入梦境。我比哥哥小3岁,小时候,哥哥常带我到池塘边钓鱼,秋天的时候他还和我光着屁股到地里挖红薯。

1974年老屋全部拆迁,我们村搬迁至靠北几百米的一座山冈上,一直延续至今。老屋成了一片良田。此时哥哥10岁,寄读于离家5里外的高河中学;三弟查训成3岁;小弟查舜君在这年呱呱坠地。我已7岁,需要帮父母照看两个弟弟。

那时候生活艰难清苦。农忙之际,父母和村里的劳力集体出工,忙种、忙收。农闲时,父亲作为一个手艺人,带着剪刀和尺子,走村串巷,为大家缝制衣服,换取微薄的报酬,贴补家用。母亲则在山冈较为平坦处开垦了几垄地,种上麦子,补充家中匮乏的口粮。哥哥进入中学后,便很少同我玩耍。星期天,寒暑假,他不是在家看书,就是帮母亲在麦地除草、施肥、收割。

哥哥具有超常的记忆力,从小就被村里人视为神童,据说他4岁的时候就能够背诵50多条毛主席语录。记得在夏夜纳凉时,乡亲们聚说三国故事,常找哥哥来补充情节。哥哥总是能够绘声绘色地把情节讲出来,让大家听得入神。但哥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他读书的勤奋。夏夜,我躺在蚊帐中一觉醒来,看见哥哥为了防止蚊虫叮咬,上身披着父亲宽大的衬衫,两腿没在装满水的木桶中,就着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看书、写字。寒冷的冬夜,纸糊的窗外北风呼啸。躲在破旧棉被里的我,夜半常常被冻醒。蒙眬中,我看见哥哥还坐在书桌旁,轻跺着双脚,揉搓着双手,眼睛仍盯着摇曳的煤油灯光下的书本。

从小学到中学,哥哥的成绩一直十分优异。15岁那年,他考上北京大学。全家人长久地沉浸在兴奋中。

哥哥从大学二年级开始,每年只是在寒假时才回来陪家人欢度春节。其余时候,他与家人主要通过书信联系。这种生活多少年来一直影响着我,到现在,每年春节前夕,我心里都还隐隐有个期盼:哪天,哥哥背着发白的牛仔包突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家人面前。每当我遇到挫折困惑时,总想静下心来写封信给哥哥,与他谈谈心。可惜,之前我与哥哥往来的信件已经全部遗失了。

1982年秋天,哥哥在石家庄中级人民法院实习。实习快要结束时,他才给父母来了一封家信,就自己毕业分配去向的问题征求父母的意见。当时,他有几种选择:安徽省司法厅、南京中级人民法院、中国政法大学。记得父母让我代替回复的建议是,让他到安徽省司法厅工作。理由是,那里离家近,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但第二年毕业后,他还是选择了留在中国政法大学。后来,他跟父母解释:一开始要求到地方工作,以后想调换到大城市就比较麻烦,但从首都北京调往地方城市就相对容易多了。父母想想也对,便尊重了他个人的选择。只是父母每次去信都叮嘱他:你现在年纪轻,在单位要好好工作,与同事要搞好关系,尊重领导,注意身体,等等。那时他回信信封上的地址是:中国政法大学校刊编辑部。信的内容都是让父母放心。他说,单位食堂的伙食不错,工作也不是太累,让父母多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并督促我们三兄弟好好读书。

1983年秋季的一天,父母突然收到了一张哥哥寄来的汇款单,汇款金额是人民币60元整。在汇款单附件说明栏上,哥哥附了简短的几句话:“爸爸妈妈,你们好。已发工资,现寄60元给你们。望保重身体,祝全家安康。”当汇款单由村支书递给父亲时,父亲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此事一度成为查湾村的头号新闻:查裁缝的大儿子在北京某大学工作了,吃公粮啦,还给父母汇款了。这件事一直是当时纯朴的村民教育自己儿女的样本。

四季轮回,日子密密细细,我们一家6口人,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兄弟教书的教书,上学的上学,平淡而幸福地生活着。我们和哥哥虽然不常见面,但互相思念,彼此牵挂。

海子的诗词

海子西行留影

哥哥非常关注弟弟们的学业。记得读高中那年,哥哥发现我课外迷恋武侠小说后,与我有过一次交流。他问我喜欢阅读哪些课外书,我明确表态并不爱看诗歌,喜欢看琼瑶的言情小说和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他说古龙这个人很聪明,很有才华,希望我读了古龙的小说后还应抓紧学业,像另辟蹊径的古龙一样走出自己的路。如今回想此事,哥哥真是用心良苦。

1986年春节哥哥回家时,上身穿着一件大红棉袄,下身穿着一件发白的牛仔裤,长发披肩,满脸黄色的胡子。哥哥的形象把母亲吓了一跳。记得当时母亲嗔怒道:“海生你怎么这般模样,头发也不理,胡须也不刮。”哥哥解释说,因他年纪轻,个头矮,面相稚嫩,在学生面前没有威慑力,故如此打扮,以显得老成持重。母亲听完笑了。但此后,哥哥再回家时都剃成了平头。

1988年春节回家时,哥哥帮家里添置了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让我们兄弟几个不再抢那个盒式收音机了。每晚,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看得有滋有味。这一年,学校给哥哥分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宿舍,比较宽敞方便。他同父母商量,带母亲去北京游玩几天,次年再安排父亲去。这年,母亲在哥哥昌平的住处待了一个星期左右。为了让在乡下生活了半生的母亲开眼界,那些天,他几乎天天陪母亲游玩北京的景点,带她吃好吃的小吃。送别母亲时,哥哥硬塞给她300元钱。那时他的工资很低,后来听说这笔钱还是他从朋友处借的。母亲每念及此事都悔恨得掉泪,甚至认为自己如果不拿这笔钱,也许哥哥就不会死。

1989年春节回家时,哥哥偷偷告诉母亲,他发现自己有胃病,经常吐血,今年想请半年假去武汉治病。当时母亲吓坏了,让他赶紧跟学校领导打报告请假。但不知什么原因,过完年后哥哥接到了一封信,就匆匆返校了。

1989年3月28日,中国政法大学的一封电报被送到了父母手中,电报中称:查海生病危,请父母速来。当时父母就蒙了,赶紧和我的叔叔、舅舅一道赶往北京。到中国政法大学后,他们得知哥哥已去世!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父母当时就崩溃了。善后的事,都是由中国政法大学处理的。校方说,查海生患有精神分裂症,属自杀身亡。按有关规定:补助500元安葬费,补发10个月工资,一次性将此事处理完毕。此行幸有大哥生前好友西川和骆一禾的全天候陪护和安慰,否则真不知二老该如何度过那些艰难时刻。

当时我正在怀宁县城读高三,家里人没有告诉我哥哥出事了。但5月的一天,我从同学手里接过一份县里发行的小报,报上赫然印着“海子的遗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县城离家有4公里路,我自春季开学之后几个月没回家。正逢高考,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那时候通信不发达,家里没有电话,我无法得知哥哥的确切消息。挨到高考之后赶回家,我才知道,哥哥已经辞世3个多月了。我永远失去了我亲爱的大哥!

哥哥去世后,没有文化的父亲遵照儿子的遗言,把他的遗稿托付给骆一禾和西川。哥哥的遗物,包括大量书籍和一些生活用品,父亲不惜一切代价全部打包,托运回怀宁查湾村。打包的书有几十箱,光邮寄费就是数百元。哥哥的骨灰被运回安徽后,按本地的风俗习惯,我们5年后才进行了土葬。这5年间,整个家庭笼罩在悲痛的气氛里,我们无比艰难地去接受残酷的现实。

哥哥生前,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个诗人,对他的写作也从未关注,他每次回家也极少谈到诗歌的话题。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老家探访,我们才了解到哥哥在诗坛的巨大影响,才开始关注和阅读他的诗歌。是的,作为家人,我们是在他去世后才开始重新认识他,走进他的精神世界。

1990年我结了婚,先后到广州和北京打工,在此期间认识了哥哥生前的一些同学、同事、舍友和诗友,受邀参加了一些纪念海子的活动,并系统阅读了海子的诗。我本来是一个对诗歌不感兴趣的人,但在这些作品的影响下,我也开始受到诗歌的感染,甚至开始提笔写诗。虽然写得很粗糙,但我感到与哥哥的精神世界更近了。

做了一辈子农民的母亲,在哥哥去世后,也慢慢变成了海子的读者。一旦闲下来,她就会朗读海子的诗集,有时在家里,有时在哥哥的墓地。家人一般不让她去墓地读诗,怕她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但她坚持用这样的方式跟海子对话。母亲最喜欢读海子的抒情短诗。她现在八十几岁了,还能背诵几十首海子的短诗。比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祖国(或以梦为马)》《给母亲(组诗)》《麦地》《日记》等。海子组诗《给母亲》中的一首《雪》,最能触动母亲的心弦:“妈妈又坐在家乡的矮凳子上想我/那一只凳子仿佛是我积雪的屋顶……”这是哥哥去世后她经常诵读的诗歌,每一次都是一字一句反复诵读,每一次都读得她眼冒泪花。读诗让她感到儿子并没有死,而是一直活在她心中。

前年父亲也去世了,只留下母亲一个人守护着长眠的儿子。但她并不孤独,因为她还在幸福地朗读着儿子的诗篇,读给麦地里的儿子听。

(毓 玉摘自《诗歌月刊》,本刊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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