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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困境的“写作者”

分类:人物 作者:潘彩霞 整理时间:2023-09-07期刊:《读者》2023年3期 阅读数:人阅读

在父母的指引下爱上阅读

1940年,安妮·埃尔诺出生于法国诺曼底地区一个叫利勒博纳的小镇,她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未见过面的姐姐在7岁时因白喉夭折。

她的父亲和母亲相识于一家工厂。他们都出身于农村,兄弟姐妹众多,同样在12岁辍学,开始分担家庭责任,共同的经历让他们很快走到一起。婚后,他们开了一家咖啡馆兼杂货店。能够摆脱“下等人”的生活,不需要与耕牛为伍,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跨越。

正值“二战”期间,父亲每天骑着自行车去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进货;母亲一边对顾客笑脸相迎,一边硬着头皮去镇政府交税,学着与供货商打交道。杂货店的利润无法维持生存,不得已,父亲又在工地找了一份工作。在长久的艰辛生活中,阶级观念变得根深蒂固,他们努力改变命运,并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安妮身上。这对出身底层社会的父母,唯一的目标就是让女儿跨越阶层,成为“布尔乔亚(资产阶级)”的一员。

童年时,安妮享受着父母全部的爱,每逢星期天,他们就关上店门去树林里野餐。父亲把她扛在肩上,一路唱着歌。在欢笑声中,安妮感受着父爱的温暖。在空袭、饥饿和恐惧如影随形的年代,她的记忆中,更多的是快乐和幸福。

在战后重建中,父母逐渐站稳脚跟,生活终于不再在贫困线上徘徊。咖啡馆热闹起来。出于对资产阶级生活的向往,父亲开始有意识地教安妮学习巴黎人的餐桌礼仪,以及面对顾客时的规矩。他对自己的北部乡下口音感到自卑,要求全家人都说“标准的法语”。

虽然经济拮据,但父母一致认为,送安妮上私立的教会学校读书是最好的选择。而这种选择,在他们周围的家庭中,绝无仅有。私立学校代表特殊阶层,那是通往“布尔乔亚”的阶梯。

令父母骄傲的是,在学校,安妮的表现非常优秀,她是班里最擅长朗读的学生,她的每一篇作文都能得到褒奖。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她经常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她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掌握更多的知识,将来像老师一样博学。唯一令她难堪的是,老师经常会拿她的母亲举例:“如果你妈妈每天卖出10包咖啡……”每当这时,安妮就会意识到,自己与班上那些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是不同的。她没有同龄的朋友,既不去同学家玩,也不敢邀请任何同学到自己家里来玩。唯有在阅读中,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出于补偿心理,母亲给安妮买来大量的书,并教导安妮:“要提高自己的身份,就要武装自己的头脑,只有知识才是最美的,只有书才是最珍贵的。”

为了督促安妮学习,母亲和她一起读书,谈论文学。带她参观古迹、博物馆和雨果家族的坟墓时,母亲总是表现出很高兴、很欣赏的样子,尽管对埃及的花瓶并不感兴趣。而父亲,总是努力地克服胆怯,在某一天,他带着安妮找到市图书馆,踌躇片刻后,勇敢地推开那扇门。在静悄悄的大厅里,父亲让安妮自己开口:“我们想借书……”

把安妮培养成知识分子,让她能够进入他们向往的社会阶层,这是父母唯一的奋斗目标。

多年后,安妮这样回忆:“在一个阶层分化的社会,对于像我父母这样的底层人士,他们的人生目标就是实现阶层跃升。而读书,是实现阶层跃升的一个通道。”

孤独地向“布尔乔亚”靠近

尽管父母已经竭尽全力,然而,出身于底层社会,安妮的成长依然不可避免地伴随着耻辱。一次旅行让她清楚地认识到,她与“布尔乔亚”之间,竖着一道无形的壁垒。

一年8月,父亲带着安妮参加了一个旅游团,夹在衣着光鲜靓丽的富人中间,他们自惭形秽。富家小姐们手里拿着旅行指南,包里带着巧克力和点心,而他们没有做任何准备。在餐厅吃饭时,他们单独坐在一张桌子旁,侍者对他们不理不睬,而这不公正的待遇,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属于那个阶层。住在旅馆时,看到房间里的卫生间、热水和盥洗盆,安妮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而现实中的家,因为缺少房间,她和父母同睡一间卧室,家里既没有冰箱,也没有浴室,周围是充斥着粗话、酒鬼和赊账的贫穷家庭。

回家后,安妮时常想起这次旅行,她开始热衷于玩“理想一日”的游戏,幻想自己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生活在一座宽敞漂亮的大房子里。至于吃的食品、穿的衣服、用的化妆品,她对它们的认识全部来自报刊上的广告。她憧憬着遥远的异国,在笔记本上描绘着夜幕下的林荫大道和从未吃过的冰激凌。她用全部的想象力,勾勒着梦想中的美好一天。

“因为我父母的职业,他们在经济上的困境,他们过去当工人的经历,以及我们的生存状态,所以对我来说,羞耻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感受不到它,因为羞耻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在成长的惆怅中,安妮与父母有了隔阂,她不再喜欢听父亲给她讲童年故事,他的思想与她在哲学课上学到的格格不入;她总是不自觉地把母亲和那些有教养的资产阶级太太做比较,对母亲的不时髦、不文雅,她甚至感到羞愧。她开始关注国际大事和社会新闻。

孤独地,缓慢地,安妮朝着“布尔乔亚”的世界靠近。她参加“布尔乔亚”青年举办的家庭舞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土里土气。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未来的艺术家,把少年的反叛写进诗歌。对父母,她收起笑脸,只用写作和自己沟通。

始终如一的,是来自父母的爱。当安妮提出想去鲁昂、伦敦读书时,他们无条件地支持她。为了让她能够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柏拉图,母亲宁愿只靠土豆和牛奶充饥;为了不让别人说她是懒虫,父亲在解释时带着自豪与自嘲:“没有人管她,她自己天生就这样好学!”尽管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安妮为什么要学习文学。

在父母的支持下,安妮到鲁昂市读中学。鲁昂代表富裕与现代化,代表文明和智慧,对她来说,那是只有在小说中才能看到的梦幻世界。

中学毕业后,安妮先后考入鲁昂文学院和波尔多大学进行深造。18岁那年,她遇到了改变人生的一部书——西蒙娜·德·波伏瓦的《第二性》。通过这部俯瞰整个女性世界的百科全书,年轻而迷茫的她,开始重新认识母亲,审视女性,这成为她后来从事女性主义写作的契机。

唯有在读书中,她才能平静地思考。她如饥似渴地阅读伍尔夫、卡夫卡和福楼拜的作品,从存在主义、超现实主义中大量汲取知识。在日记本上,她认真地摘录着诸如“幸福是空手徜徉者的神”之类的闪光格言。

自然而然地,安妮决定写小说。

“我要写作,是为了向我的出身反击”

在大学,安妮结识了一位学政治的男同学,他们一起讨论萨特和自由,一起去看安东尼奥尼的《冒险家》。男同学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全家人都受过高等教育,有知识,有教养。在他的影响下,安妮习惯了早餐时一边喝橙汁,一边听巴赫的音乐。

夏天到来时,她带着他回到乡下的家中。那天,父亲脱下工作服,换上只有节假日才穿的新衣服,还特意打了领带。对这个未来的女婿,他非常满意。而对方那隐藏在彬彬有礼背后的瞧不起,父亲因为兴奋,却完全忽略了。

大学毕业后,安妮如愿走进婚姻,丈夫在政府部门任职,她真正地踏进了上层社会。然而,她总是一个人回家看望父母,父母的热情并不能弥补丈夫未到的缺憾。他不愿与她同行,这也为他们后来的婚姻悲剧埋下了伏笔。

1967年,安妮通过一所中学的任职考试,成为一名教师,为学生讲授现代文学。从此,在准备讲义、批改作业、没完没了的采购和两个孩子之间,她忙得不可开交,个人规划不得不让位于家庭规划,写作的梦想远离了她。

尽管已经是成功的小资产者,但她依然怀念少女时代读《飘》和《简·爱》的日子,她在日记里不无担忧地写道:“我担心安顿在这种平静而舒适的生活里,稀里糊涂地就活下去了。”

随着女权运动的兴起,安妮再次阅读波伏瓦的《第二性》。女性主义意识觉醒后,她开始写作自传体小说《空衣橱》。这是一本有政治意识的书。在书中,她写自己出身的世界,也写通过教育抵达的世界。像反对暴力一样,她反对一切文化优势、经济优势。她用写作,向自己的出身反击。

几年中,丈夫在不同的城市任职,家也跟着搬来搬去,安妮的写作断断续续。后来,丈夫升职,他们去了巴黎,安妮调入法国远程教育中心工作。丈夫的工作终于稳定下来,他们的感情却出现了裂痕,在不断的争吵与和解中,安妮疲惫了,一张财产分割清单宣告了他们婚姻的结束。

父亲去世后,安妮把母亲接来同住。不久,她注意到,母亲似乎忘记了如何在餐桌上摆放杯盘;想要熄灯时,母亲竟然踩上凳子,试图拧下灯泡。直到有一天,母亲冲着安妮很有礼貌地喊“太太”,她才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母亲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

在医生的建议下,安妮把母亲送到养老院。两年后,在她犯罪般的内疚感中,母亲去世了。从此,她失去了与童年世界相联系的最后一根纽带。

2022年,安妮·埃尔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离开了,安妮悲不自胜。父母倾尽全力让她远离了底层社会,可正是那个阶层滋养了她的生命,塑造了她的脾气禀性。人在巴黎,她离群索居,只感到“内心的流亡”。

写作的念头是那样强烈,在笔下,安妮怀念着父母,相继完成了小说《位置》《一个女人》。整个过程中,她经常梦到他们,仿佛还能听到母亲拿着针线盒下楼的脚步声。

用细腻、伤感的笔触,安妮把那些奋斗、希冀、矛盾、痛苦真实地展露。在《一个女人》中,她说:“我在这里写的既不是传记,当然也不是小说,可能是介于文学、社会学和历史学之间的东西吧。我的母亲出身于下层社会,她一直想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我按照母亲的愿望进入这个掌握语言与思想的世界,我必须将她的故事写出来,为的是让我在这个掌握语言与思想的环境里不那么孤独和虚假。”

在不断的写作中,安妮越来越顽强、坚韧。她说:“写作对我而言,不是用来忏悔的,也不是用来坦白的,而是一种建筑,一种制造。”2021年,根据她的同名自传体小说改编的影片《正发生》荣获第78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这部影片讲的是,在堕胎尚不合法的年代,一个青年女子不得不非法堕胎时所经历的种种痛苦。

那是安妮的真实经历。与导演一起回忆那些细节时,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当时的社会留在女性身上的伤痕,她终其一生都没有治愈。

2022年10月,凭借长篇自传体小说《悠悠岁月》,安妮获得诺贝尔文学奖。82岁的她依旧雄心不减:“我感到了一份新的责任,继续为这个世界的不公抗争。”当有人称她为“女性作家”时,她强调:“我不是一个女性作家,我只是一个写作者。”

(灰 鼠摘自《名人传记》202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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