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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父亲的孤勇与狼狈

分类:人生 作者:王耳朵先生 整理时间:2022-04-15期刊:《读者》2022年7期 阅读数:人阅读

2021年2月10日,农历腊月二十九,牛年除夕的前一天。

对岳宗显来说,也是儿子岳跃仝失踪的第182天。

岳宗显打开手机,带着浓重的口音,录下一条5分钟的视频。

“儿啊,过年了,你还没回来。我们一直在找你、等你,可你还没回来,也许你有你的难处。如果你实在不能回来,那就给爸妈来个电话,好吗?希望你在外面能过个好年,祝你新年快乐。”

末了,他对着镜头,长长叹了口气。

这是岳宗显在网络上发布的第299条视频。

2022年1月18日,44岁的岳宗显在北京市朝阳区,被诊断为新冠肺炎无症状感染者。

流行病学调查记录显示,在被检测出新冠病毒呈阳性前的14天,他一共打了28份工。

扛沙袋、水泥,搬运建筑垃圾,干这些活没有固定时间,没有固定地点,哪里有活儿就奔赴哪里。

他的辛劳,让很多人心酸落泪。

这是在大数据统计下,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轨迹。

可我无意中发现,一直以来,岳宗显也在尝试用手机记录自己的日子。

3年里,他拍过354条视频。

不同于流调报告的精准、细致,在他摇晃的镜头里,全是粗糙的生活碎片。但正是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父亲最真实的轨迹。

1

岳宗显是从2018年开始学着拍视频的。

他的老家在河南农村,为了打工,他们举家迁到山东威海的一个镇上。

这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父亲瘫痪在床,母亲年迈。两个儿子,一个刚刚成年,一个尚在读初中。

一家几口,住在墙面斑驳的平房里。推门望去,只有破旧的桌子、床,以及屈指可数的家具。

岳宗显用镜头记录的,就是自己这平凡的生活和家庭。

平常,他做船员,随着船只出海,常常一去就是好几天。

离家的日子,码头、甲板构成了他生活的画面。偶有闲下来的片刻,他会拍下一望无际的海面,配上音乐——《漂泊的男人也很想家》。

但岳宗显的伤感仅止于此。他很少抱怨。

念着身后的家人,岳宗显总能尝出枯燥生活里的甜。

发现路边漂亮的野花,他会驻足欣赏;走在路上,他会灿烂地对着镜头微笑;漂在海上,他也会向家人做出代表“胜利”的手势。

妻子一边在家照看孩子,一边在工厂晒海带赚点钱。

家,是他的信念。

在外的日子,他一遍遍翻看两个孩子的照片,编辑成寄托思念的视频。归家的时候,他会买上蛋糕,为小儿子庆祝生日。

最高兴的,要数在外帮工的大儿子岳跃仝回了家。

有一回,家人为岳跃仝接风,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席间,岳宗显拿起手机拍下这团聚的画面。有人见了,笑他:“还在拍视频呢。”

他不好意思地把镜头转向自己,腼腆地笑了笑。

幸福溢于言表。

2

2020年8月9日,岳宗显的大儿子岳跃仝突然失踪了。

在家人的眼里,这是个内向老实的孩子。

初二辍学后,岳跃仝学过针灸,做过帮厨,之后一直在威海的一家食品厂打零工。厂子离家不过50公里。

那天,19岁的岳跃仝因为肚子疼想回家,领导便送他去附近的公交车站。此后,岳跃仝不见了踪影。

电话拨通,无人接听;发QQ和微信消息,无人回复。

那时,岳宗显还在出海。

得知孩子失踪的消息,他慌慌张张地赶回了家。

报警,挨家挨户地问,发寻人启事……法子用尽了,他也没能找到儿子的踪影。

岳宗显的生活,陷入了停滞。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心思工作、拍视频,而是开着三轮摩托车,把威海市找了个遍。

2020年8月27日,苦寻无果的岳宗显第一次在网上发布了寻子视频。视频的背景音乐,一遍遍唱着:“快回家吃饭吧!”

往后,岳宗显的视频呈现的是两种不同的画面。

一个孩子丢了,可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岳宗显需要工作,需要挣钱,他还是得随船出海。他只能一次次孤零零地把镜头对着大海,反复听着令人心碎的歌。

而一段工作结束后,岳宗显便开着贴有寻人启事的三轮摩托车,满世界地找孩子。

他去了泰安,去了威海,还到过济南。

山东找不到,他又往省外跑。他去了天津,去了河南、河北。在这些地方,岳宗显举目无亲,晚上只能睡在银行的自动柜员机旁。

没钱,他就在当地打工,一边糊口,一边到处打听。问不到,他再去下一个地方。

那随手拍下的无数街景,已分不清是在哪一座城市。

岳宗显从来没有放弃。

无数个日夜,岳宗显对着天空、马路、高楼、村庄,苦苦寻找着孩子的踪影。

落雪的冬季,他挂念孩子能否吃得饱、穿得暖。

2021年春天,岳宗显又一次踏上了异乡寻子的路。

因为儿子曾在北京五环的一家餐厅帮厨,岳宗显便来到北京寻找孩子的踪迹。

他一边打零工挣钱,一边挨个儿在小饭馆、餐厅打听。

一间陈旧的房间,是他落脚的地方;一锅简单的饺子,是他果腹的食物。

岳宗显的视频里,再也见不到笑容和欢快,只剩思念和苦涩。

3

2021年10月12日,岳宗显接到山东荣成公安机关的通知。

岳跃仝失踪半个多月后,人们在当地一处水塘内,发现一具高度腐败的男尸。

经过DNA比对,确定为岳跃仝,公安机关让岳宗显去认尸。

岳宗显去了。

他看着那具已经腐败到看不清脸的尸体,摇摇头,不信。

妻子听说儿子死了,哭得瘫在地上。孩子的爷爷奶奶,哭了一遍又一遍。

但岳宗显就是不信。

“那具尸体很胖,圆脸。我儿子很瘦,长脸,我觉得不是,我不相信那是我儿子。”

4天后,他发了一条视频。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部变得花白。

北京成了岳宗显唯一的希望。

既然儿子在那里生活过、工作过,他就要去找,一直找下去。

对一个父亲来说,相信孩子还活着,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

在北京,他加入一个招工的微信群。群里有很多老板,只要发需求,岳宗显就抢着接活儿。

拉建筑垃圾的货车,白天不让进城,岳宗显就从深夜11点开始出工。

一袋30公斤的沙子或一袋50公斤的水泥,搬一袋,1元钱。多上一层楼,多挣1元。

凌晨4点多收工回来,他眯上一会儿,中午再出去找活儿,只为多挣一点儿钱。

岳宗显从没喊过累。

“我靠自己的力气,靠自己的双手,挣点儿钱。挣了钱,我就去找孩子,没钱了我就打工。我努力,就是为了把孩子找回来。我辛苦一点儿,就算把命搭在里面,也要把孩子找回来。”

可厄运没放过苦命人。

这个苦苦寻找孩子一年多的父亲,感染了新冠肺炎。

在北京地坛医院的病房里,岳宗显第一次对着手机哭了出来。

他不是怕病,不是怕苦。他是怕自己倒下了,无力再养双亲,无法再找到儿子,带儿子回家。

4

有人说,岳宗显感染新冠肺炎,是不幸,也是幸运。

因为流调报告,他的经历、生活,被人看见、知晓。

无数人鼓励他,转发相关信息,希望能早点儿帮他找到儿子。

可2022年1月21日,威海市公安局发布通报,再次显示,岳跃仝已确认死亡。

但在隔离病房的病床上,岳宗显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

“好心的人们,我不需要捐助。把儿子找回来,是我最大的希望。”

他又拍下病房的内景,写道:“儿啊,何时才能回来。”

配上的歌词,仍是有关思念的。

有位作家写过:“在相信与不相信之间,仿佛还有更令人沉吟的深度。”

岳宗显苦过,痛过,绝望过,咬牙硬扛过。

谁也不知道在寻找儿子的500多天里,时间在这个父亲的心里冲出了怎样的千沟万壑。

即便太多人告诉他,没可能了,认命吧,他仍千里独行,不肯熄灭心底那一点点光。

“我相信我儿子就是不小心走失了,等我隔离结束了,我就要回家,骑上我的摩托车继续去找儿子。”

大数据中的流调轨迹,只是他人生中短短的一瞬。

而他发布的354条视频,才真正让我看见一个父亲的跋涉。

谁又能苛责一个父亲的执拗呢?

有了那一点点信念的支撑,他才不至于让自己垮下。

父亲,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却又最狼狈的斗士。

我唯有祈愿。

祈愿这世上少一些像他这样拼命的父亲。

祈愿他早日康复,往后的人生,能够被命运善待。

(刘 振摘自微信公众号“王耳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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